“红莲村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
金宝衔上马车时,停住脚,幽幽说了这么一句话。
荷香没听懂其中深意,只是以为她是特别喜爱荷花,笑着附和:“可不是,这么大的荷花塘,奴婢也是头一次见,这么壮观,实在好看得紧。”
金宝衔坐上了马车,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在这里多住几日吧。”
做下人的,自然事事都听主子吩咐,荷香点头:“奶奶喜欢就好。”
都知道金宝衔在沈霁那里说得上话,都是会看眼色的人,渐渐也不再有哪个不长心不长眼,敢在她面前放肆了。
金宝衔要盯着赵宝生,不能用沈家人。
于是写了封信,使侍卫跑了一趟,把信送到金家。
她并不愿意让父母兄嫂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因为无法告诉他们,金家上辈子经历过什么。
若用家里的人,总会露破绽。父母疑惑,自然就会问。
只是无奈手中无人可用,还是只能求哥哥帮忙。
金宝衔扶额叹息。
怪道人人都想要权势和财富。
晚上送过去信,第二日上午,金承翊就送了两个人过来。
日头才刚出来,金宝衔正用着早膳。
听见外面回话,放下筷箸,让丫头把东西收拾下去,道:“把人叫进来。”
话吩咐下去,不大会儿,两个侍从就弯腰低头进来了。
看着人的脚尖,直接跪下磕头,“给小姐请安,老爷夫人听说小姐来乡下避暑,叫小的们给送些吃的过来。”
这原是托词,为着金家送人过来掩人耳目才找的借口的。但其实也是真的,不是假话,金家人都知道金宝衔苦夏,一入暑天,每每胃口就要变坏,饭食难消。
金夫人听说女儿那边要两个机灵的人使唤,没有多想,随着儿子去处理,自己忙着挑挑拣拣许多东西,一道送过来,不止东西,还有一个厨娘,金宝衔在家就喜欢吃人的手艺。
又感受父母哥哥一片疼爱之心,金宝衔只觉得心里暖意流淌。
随后将厨娘安排了下去。
接着,让屋里几个丫鬟也先出去。
这些下人自以为金宝衔有私话要与娘家里人,都低下头,规规矩矩退了出去。
金宝衔这才将那两人叫上前。
先问了两人名字,以及哥哥可有再带什么话。
问完后,才告诉两人他们的任务,去红莲村官道旁的哪家客舍,盯一个叫赵宝生的人,若发现人有什么异常举动,或者人要进城,就立刻回来告诉自己。
这两人早在金家时就被金承翊嘱咐过,且告诉他二人以后就跟着小姐身边做事。
两人都身契都是放在信件里一并送了来给金宝衔。
心里已经认了金宝衔当主子。
金宝衔看完信件连同二人的身契一起收了起来。
那两人得了吩咐示意,才退下去,转头做事去了。
一面,让这两人在自己顾及不到的时候,看住赵宝生。
另一方面,金宝衔自己去准备去接近赵宝生。
她要知道赵宝生手中的那份能威胁到父亲的假证据,他凭什么认定是父亲做的那些事。
这背后,什么人在作祟,又有什么阴谋。
金宝衔都要查清楚。
上辈子,金家的覆灭。
赵宝生是引子是导火索。
沈驰烈为报复金家,推波助澜了一把。
这辈子她嫁入沈家,沈驰烈没了推波助澜的理由,不可能再插手其中。
赵宝生就成了关键。
她势必要将此人捏在手中。
这之后,金宝衔几乎每日都要出门。
旁人看来她就是出来散心的,金宝衔也正要他们这样认为。
不几日,附近村子一些人,都知道附近的沈家庄子有一位从城里来的过来避暑的少奶奶,生得天仙一样的相貌,性格极好,遇着他们这些人,都会上前说两一两句话。
这日,官道客舍内。
午饭后的点,店内没几个人,两个干杂活的仆妇坐在石槛上聊天说话。
手中打着大蒲扇,一下一下,悠赶着蚊虫。
嘴里讨论的,正是金宝衔。
“阿弥陀佛!几辈子也没有看过那样好看的人,一行一动跟普通人就不一样,难得一点也不嫌弃我们,说话温温和和。看那些小丫头,这几日乐疯了,一见人出来,都跑到她跟前去卖莲蓬,人家小姐也不见嫌烦的,还都给买下来。”
“谁说不是,菩萨似的人物。”另一人附和。
金宝衔来过这边客舍两回,这些人口中说起他没有不夸的。
赵宝生在旁边劈柴火,两妇人自己说还不够,还要拉着赵宝生,与他调笑道:
“赵小子,你说是也不是?我可知道,你们这些小伙,见着那天上神仙一样的小姐,没有脸不红的,柱子最没出息,见着人,连话都说不整齐了。”
二人笑起来。
这里干活的男伙计一共三个人,原本是两个的,
赵宝生过来这里没多久,当时他说自己从外地进京来投亲,亲人没找到,身上盘缠也花光,才想在这客舍找个活干。
掌柜的见他能识文断字,才把人留下来,想着自己不在这里时,算账的事就能交给他。
不然就一个外乡人,他压根也不会收。
读过书的总归是不同的。
“两位婶娘就别打趣我了,我一个穷小子,实在不敢冲撞那些贵人。”
那妇人呵呵笑,“你这小子,一本正经的模样。这些话原本是咱们私下里开玩笑闲谈,何必这样谨慎小心。你这样的好后生,哪里会愁找不到好人家的姑娘嫁。”
实则是因这赵宝生得不错,颇为俊秀,又读过书能识文断字,说是家乡遭灾父母去世,来京里投奔亲人来的。
虽然亲人不见,但他自己优秀,找到了活干。
那些妇人最爱这样勤快的年轻人,双眼上下一打量,见他年纪又正好,就盘算着身边或者亲戚,有没有适合的姑娘,想给人做媒。
赵宝衔怎会看不出那些人的心思,不说他身上压着事从不弹其他,就算没有,暂时也无心儿女情长之事。故而听见这种话,每每总是搪塞过去。
“婶娘说笑,小子身无长物,尚在父母孝期,怎敢想这些。”
那妇人正还要说,突然听见门口传来动静,他是有客来,立刻收了话头,起身过去看。
可不是巧,不是金宝衔是谁。
身边跟着两丫鬟,款款走了进来。
“原金小姐来了!快请上座。”
仆妇笑着将忍引了上来。
一面道:“赵小子,你快去给小姐斟茶。”
她们这些干粗活的粗手粗脚,怕冲撞了人家自己也不会靠得太近。
赵宝生人长得体面,每逢有这样的夫人小姐过来,都叫他上请回话伺候。
他读过书会说话,就不容易得罪人。
金宝衔前两次过来,也都是他上前伺候。
拿出客舍里最好的茶来招待。
头两次,金宝衔都未大理他。
赵宝生将茶盏轻摆放在桌上,正慢慢往里倒茶。
金宝衔慢慢偏了偏头。
那眼眸扫视过去,看着他,忽然慢声说了一句,“你是外地人?”
这语气不是问话,而是肯定。
赵宝生官话说得虽好,但并非京都口音,只要是京城这边的人,一听就能听出来,并不奇怪。
而金宝衔与这客舍里的人说话,也没有人奇怪,因为金宝衔自从来到这里,日常出门,碰见个人,也会与他们说几句话,并不与一般官家小姐似的,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所以,这些人背后说起她来,才尽是夸赞。
赵宝生愣了一下,很快回神,说道:“是,我是澶州人。”
金宝衔似是好奇,“澶州人,怎么来京城了。”
赵宝生眼眸向下垂着,过了一会儿,方说:“来此处探亲的。”
他那模样挑不出错,话也没问题,但也能让人觉察出他不想多谈。
金宝衔不想操之过急,便收回了目光后,不再与他说话。
赵宝生上了茶之后,并没有多逗留,也就退下了。
金宝衔抿了两口,又与旁边两位仆妇说起红莲村来,问她们,这里有没有其他景致好的去处。
这两人非常愿意与金宝衔说话,她问一句,她们就搜肠刮肚子说上许多。
“其实鹿鸣山上倒是个避暑的好去处,比咱们这山下要凉爽上不少,小姐要是怕热得很,可以去那上边,上头有个道观,才是清静呢。”
避暑是借口,金宝衔现在要找的人正在眼前,怎么会去别的地方。
只看这妇人是真心推荐,故而她面上也没露出相来,反笑了下,“是么,倒是没听说过,改天使人上去瞅一瞅,若真的好,果真应当上去住两人。”
说了会子话,不多是时,金宝衔就起身走了,亚环境跟在身后伺候。
赵宝生蛋蛋往那桌子上瞥了一眼,一碟子糕点半点未动,一盏茶,不过碰了嘴皮子。
究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不知自己与这乡野之地格格不入。赵宝生上前收了茶盏,背着人时,他脸上没太多表情。
将茶盏放入托盘,回头对那两位仆妇说:“金小姐点的点心未曾动过,两位婶娘分了带回去给家中小儿吃罢。”
那二人忙喜不跌的应声,过来将那一碟子糕点分装了。
这正是他二人尤其喜欢赵宝生的原因。
干活勤快不偷懒,掌柜不在时,倘或那些客人吃剩下些什么,他自己从来不拿,只问她们要不要,这样会为人做事,哪个会不喜欢!
金宝衔冷静分析着赵宝生。
一个外乡人,在那客舍干活,却能让那些人周遭的都喜欢他,半点不排斥,这赵宝衔绝对是个聪明人。
做事有条有理不冲动,可观之心思机敏,不怪他这样一个小人物,上辈子却能状告到京城去,旧事掀开。
只是,真正犯错的罪人不是金家,但这场灾货却让金家背了锅。
金家不应该是那样的结局。
这天,金保险派出去盯着赵宝生的其中一个过来了。
金宝衔心一能,忙问:“怎么了。”
忽然听见对方回答,“小姐,赵宝生准备进城。”
金宝衔面色一沉,开口道:“替我备车。”
那人立刻意识到金宝衔要跟过去。
很快马车就准备好了。
金宝衔不让丫鬟跟着,只让自己这人赶车,很快离开了庄子。
坐在车里沉吟片刻,金宝衔忽然一把掀开门帘,对着前面的人说:“想办法走到赵宝生前面去。”
“是!”下人并不多问,只回了一个字,旋即马鞭一甩,马车飞快跑了起来。
赵宝生步行,即便他先出门。
金宝衔坐在车上走了另一条路,也很快从另一个岔路口走到了前头。
然后才让人速度放慢下来。
过了一会儿,就在后面不远处看见了赵宝生。
金宝衔低声与侍人吩咐了一句话。
对方点点头。
“后面是赵公子吗?”侍人驾着马车,半掉头,朝着后头大声问。
赵宝生走得好好的,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正觉得奇怪,前面是辆马车,他并不认识。
“在下赵宝生,请问有什么事?”
他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金宝衔透过薄帘瞧着,觉得那笑容并不真实。
侍人听见问,忙说:“我是金家下人,我们家小姐见过公子的。赵公子可是要进城么,日头毒辣,公子上车吧,小姐也是回城,顺路。”
赵宝生正要开口拒绝,却见坐在马车里的人拉开了窗帘,朝他这个方向看了过来,朱唇微启,说了三个字,“上车罢。”
赵宝生愣了一下,回绝的话就卡在了喉咙,没有说出口。
倘若眼下再拒绝,却有些不识好歹的意味,他并不想徒生是非,沉默了一瞬,开口道:“多谢金小姐。”
里面是位小姐,赵宝生自然不会不懂眼色地坐进去,只做上了车头的另一边,与驾车的侍从坐在一处。
金承翊给金宝衔的这个侍从名字叫金文,这会儿,一边赶车,一边与赵宝生闲聊似的说起话,“听说赵公子来京中投奔亲戚的,不知找到没有,若没找到,不能与我说一说,我替主人们办事,别的不敢说,对这京都倒是还算熟悉。”
赵宝生微微一笑,“多谢好意,已经有他们的消息,今日过去正要要看看。”
金文就笑了笑,“这样啊,挺好的,那就祝赵公子早日认上亲。”
赵宝生又谢了一回,过了会儿,他问:“你们家姓金,不知家主是哪位大人?”
这话真问的好,金文还想怎么引他说到这里,顺其自然透露出老爷的名讳和官职。
顺着话,面上带上几分骄傲,笑着回说:“咱们家老爷,在工部都水监任都水丞一职,”
赵宝生听到这句话,瞳孔轻微闪动了一下。
姓金,任都水丞。
他垂在旁边的左手,手指一点一点合了起来。
“赵公子,赵公子?”金问见他不做声,叫了两声。
赵宝生一笑,道:“我是惊住了,活了这么大,身边从没见过这样大的官,我竟有幸能坐他们家的马车。”
车里头,金宝衔透过门帘缝隙,看着赵宝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