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瞧着韩榆走远了,虞上熙长吁了口气,双肩一垮,散漫颓然的跌坐回了蒲团之上。谢天谢地,总算是将太子这一关都度过去了。
她余光落在依旧匍匐于地的施桃身上,扬了扬手,“起了吧!殿下此人最是多疑,你虽是好意为我搪塞,但听在殿下耳里,不免多心,你莫要怪他。”
“婢子知殿下待郡主维护之心,又岂会心生怨责。”施桃起身,笑着应话,丝毫不提,在韩榆威压之下,春风凉薄的天气,她的内襟已如泡水一般湿透。
“府内状况如何,我临阵脱逃,将一干烂摊子丢与尔等,你与莲心可有被沈家迁怒。”虞上熙随手提起茶壶,正要倾倒之际,这才想起茶壶里哪有什么茶水,都怪韩榆,一早便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来兴师问罪,以至于害她紧张的连这个都忘了。
“郡主安心,郡主走后,宾客散尽,婢子便召了嫁房的众姊妹,通了气性,若有人问起,只说郡主换亲,乃是婢子窥见沈公子外情,郡主性子刚烈,心生怨恨,本欲施罪于沈苏两家,可又不愿失了镇国公的风骨,以妒示人,思来想去,索性便成人之美,至于认苏婉莹为女,实乃心中郁结,无处施解,给予沈家的一点小惩戒罢了。断不会再提及郡主断婚前的言语。 ”此事说来也是施桃自作主张,她陈禀着,亦是忐忑不安的窥看虞上熙的神情。
她入府两年有余,虽一直做的洒扫的活计,未曾近过郡主的身,可郡主癖好秉性,还是知晓几分的。
虞上熙不喜旁人替她作主,别说她一个婢子,便是侯爷,殿下以至于陛下,都做不了郡主的主,不然也就不会有郡主与沈家的亲事了。虞上熙拿定的主意,便算是错的,就算一条道走到黑,那也得走到无路可走,走不下去,才会向止步,那时自有殿下,甚至陛下替她兜底。
昨日诸事纷扰,杂乱无章,郡主诸事以她为主,郡主本就待她有恩,她心念郡主,满腔热血沸勇之下,行事便独断了些,直至于此,大幕已落,堪堪回首,这才生了后怕之心。
“做的甚好,后来呢?”先前施桃已提过只言片语,虞上熙已觉妥当,如今施桃详细说来,虞上熙更觉处处详尽,无一纰漏,赞叹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施桃见状,这才放下心来,对虞上熙的欢喜之意,更于心中沸腾,只觉自家郡主当真是哪哪都好。
“殿下来时,是擒着刘叔一并来的,婢子寻了借口,拖延了些时辰,等殿下去到沈府,小小姐与沈公子已然礼成送入洞房之中,殿下与郡主亲近,把小小姐当成郡主,于洞房外嘱咐了两句,是莲心应的话,所以并未引起殿下怀疑。
之后婢子便与莲心一道守在小小姐身侧,驱散了前来闹洞房的宾亲,直至确定小小姐与沈……小姑爷洞房花烛后,婢子让莲心守在门外,四更天时,让常伯陪婢子去了殿下的府邸,依着婢子先前的说辞,将此事全数告知了殿下,殿下虽怒急,却仍在小小姐敬茶之前赶往了沈府,安抚了沈老爷与沈太公,又回了一趟皇城,便上了英武殿。”
施桃说完,又忆起一事,“郡主您的庚帖,婢子和莲心过府寻到后,已经焚烧毁去,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快与我说说,沈家众人是何反应?”施桃说的简洁,可光想想沈家人的反应,虞上熙便心生快意,自然不愿意错过其中详细。
“小姑爷领着小小姐敬茶,沈夫人见新娘郡主,惊骇之下,当即便昏了过去,沈老爷盛怒,意图捆了小小姐,带入宫中,将事禀与陛下问罪,幸好殿下及时赶至,拦了沈老爷,然后又……又将沈太爷气厥了过去,殿下是怕郡主忧心,这才言说是已安抚,实则……实则是派军围了沈府,不准其出入。”施桃越说越犹豫,思量了一下,还是将韩榆不准其多言的事,告知了虞上熙。
光是想着沈家的暴怒,却又无从宣泄的模样,虞上熙便想笑,只是刚想笑出声,却见施桃一副忧心的模样,她收敛了表情,毕竟烂摊子还摆在那里,未曾收拾。虞上熙装模做样的地咳了两声,这才将越发形见于色的得意,强按了下去。
“殿下待我一贯极好的!”虞上熙点了点头,正欲再问些,便见门外不远,庆伯提着个茶壶瘸拐着走了过来,人未进门,声已至。
“殿下人呢?郡主您也是的,殿下好不容易来一趟,总该请人喝盏茶再走的!”
“庆伯,你是觉得本郡主太安逸了,被罚在这英武殿陪你半年还不够,想要本郡主再多留些时日是吧!”虞上熙看着笑容可掬的庆伯,没好气的剐了他一眼。
别人不知,他自小看着她罚到大的,哪还不知其中深浅,韩榆待她是好,但此好只在行动,言语上那是互不相让,多少次就在这英武殿内,她生生将几日处罚,熬至月余,无一例外,都这张嘴惹的过错。
也不知怎的,瞧着韩榆,即便次次翻不出他的手心,可次次都忍不住想要怂怼几句。
“山中多寂寥,有殿下和郡主在,光是瞧着,老朽便觉得活得鲜活不少,老喽,老喽!惹人嫌喽……”庆伯摇头叹气,一副老叟老矣的颓然之色,将茶壶搁置案几,正待要将旧的茶壶取走之际,一旁的施桃便已然上前,先一步将茶壶取于手中。
“庆伯伯,你与郡主闲聊,这换水之事,交予婢子就可。”
这眼力见儿,真是讨喜!虞上熙还未开始紧张,便松了口气,愤愤然瞪了庆伯一样,这为老不尊的,怎好意思在她一个孙辈面前,撒泼耍赖呢。
庆伯只当这才注意到施桃,打量了几下,疑惑开口,“咦,怎么不是莲心那丫鬟,小丫头,你何时去的镇国府,我怎未曾在郡主身边瞧见过你。”
“莲心姐姐另有要事,脱不开身,便让婢子来此伺候郡主。好叫庆伯伯知晓,婢子是两年前入的府邸,一直在郡主院里做些洒扫的活计,并未随郡主来过英武殿,庆伯伯也未曾下山过府喝茶,自然不识得婢子。”
施桃早已在莲心那就知晓了庆伯这号人物,知他是侯爷也要敬重几分的老人,对其问询,不敢怠慢,更可况……
“好一张灵巧的嘴儿,这能说会道的模样,可一点儿不像是我那些个军痞汉儿能生出来的小娃娃,与我说道说道,你爹是哪个营帐的,我看可否熟识。”庆伯在此时此刻出现,当然不仅仅是为给虞上熙送茶,与她逗趣一番这么简单,而是韩榆临走时提了一嘴施桃,让他有些不放心罢了。
侯爷常年累月在边关打仗,只留虞上熙一个娇娃儿在御京,别的地方,他插不上手,可这英武殿里,他可容不得有半分威胁存在虞上熙身边。
“庆伯说笑了,我爹哪能与庆伯这类英豪沾得着边,不过是个读了些书的酸朽秀才,多年科考未中,怀才落魄,在御京城内替人抄书代课为生,一时醉酒兴起,作了首打油诗,不想冲撞了京里的贵人,若非郡主及时出现,施以援手,我爹只怕已被活活打死了。”
施桃说的详尽,眸光未曾落在虞上熙身上,却知郡主定然听在耳里,昨夜她与莲心一同守夜,谈笑间,便听得莲心提及郡主问她何时入的府,她便知晓,郡主早已将当年施恩之事忘却。
此恩不过郡主随手施为,对郡主而言事小如尘埃,不足记在心上,可对于她来说,却是生死大事,需刻骨铭记,不得忘怀。
“还有这等之事,那你爹如今……?”庆伯面露诧异,追问道。
“承蒙郡主看顾,做了齐国公府齐小公子的师爷,随其前往安吉县赴任,樵州偏远,婢子当时年幼体弱,便被托付给了郡主,蒙郡主不弃,收留婢子在府内过活。”
“大善大善,经历磨难,自会否极泰来的。”庆伯点了点头,施桃此话瞧着也算情真意切,至于虚与实,真与假自有他人论证,便不干他的事了,扭头望向正听得入神的虞上熙,庆伯冷不丁问道。
“郡主,可需响钟。”
“啊!响吧,我也多日未曾来此,见上一见,也是甚好。”突如其来的将话引到了自己身上,虞上熙怔了一下,稍作思量,点头应了下来。
“好,那我就去安排,莫老头知道你来了,一早便给你逮了只兔子,做了你最爱无骨兔丁,正等着你陪他小酌一杯呢。”
庆伯笑呵呵的招呼了虞上熙一声,便不急不缓的离去了。
“郡主,何为敲钟?”施桃目送庆伯离开,这才向虞上熙不解询问。
她昨夜虽向莲心问询许多,莲心却未曾提及此事。
“施桃该听说过这奇枞山吧!此山脉延绵数百里,均是陛下赏赐予我虞家的,这么多年,战场退下来的残兵弱卒,不愿告老还乡,或家中老无所依着,便都住在这山脉之下英武村里,村人多以狩猎耕种为生,殿下虽屡次罚我在此闭门思过,却未禁止我与山下军民来往,多年下来,也算有了默契,此钟鸣响五声,便是告知我已在山上,村里的稚童自会上山寻我。”
虞上熙说话间,前殿已是钟鼓嗡鸣,果如虞上熙所言那般只鸣彻五响,施桃露出恍然之色。
“可需婢子备上些果脯,以待客来。”
“不必,瞧见梳妆台上的木匣了没,你取上一些随身带着便可。我去与莫老爹小酌几杯,茶壶你清洗干净,莫要让旁人瞧见了去。”虞上熙摇了摇头,撑着案几起身,晃了晃衣袖,也算是动了动筋骨,抬了下巴往内屋一抬,趿拉着绣鞋,往屋外走去。
施桃说的详尽,虞上熙总算是记起来了,她救施父,并非是因一时心善,而是逞凶之人于她背后乱嚼舌根,说尽她的坏话,能坏其好事,才是虞上熙所愿。
她之所以对施桃无半分印象,实在是当年施桃入府之际,黑瘦单薄,怯弱病态,和如今亭亭之姿差距甚大,也难怪她想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