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谁?”
一声巨响,惊的虞上熙猛然清醒,她下意识里起身,却因手脚酥麻瘫坐回了蒲团之上,只不过清晰的视野,已经足够让她看见离自己不远,长身而立的韩榆,以及此刻正被他拿在手里的……纸。
那是她绞尽脑汁,想要向爹爹试探的信件!
怎么就到韩榆手里了,他什么时候来的,看到了多少,还知道了些什么?
虞上熙心中立马‘咯噔’了一下,被吵醒的怒气荡然无存,只余下忐忑惊惧,她下意识撇了旁边的茶壶。
幸好……壶盖盖着的,这要是让韩榆瞧见,还不知想偏到何处呢。
“殿下恕罪,是婢子笨手笨脚,惊扰了殿下,还请殿下责罚。”
恰时,一熟悉,带着几分惶恐的声音从韩榆的背后传了过来,韩榆脚步微挪,虞上熙这才看清楚,竟是施桃正跪在地上向韩榆请罪。
好端端的,她请什么罪?
正当虞上熙满头雾水,摸不着头脑之际,便听到韩榆冷哼一声,虽语调平淡,可依着虞上熙对韩榆的了解,他生气了,显然是生大气了。
不过……他是在生自己的气,还是在生施桃的气儿?
“沈郎负我,女儿忍痛成全,可御京城内谣言满天,众口铄金之下,女儿已成丧家之犬,心力憔悴,以至寝食难安,无处安生,盼父早已归京,替女儿做主?”
韩榆未曾理会施桃,侧目低眸望着虞上熙,一字一句,温和清雅,听在虞上熙耳中,却如炸雷一般,将她炸的外焦里嫩之余,又生了一分侥幸。
幸好自己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谋逆之事,滋事体大,最好还是等与爹爹见面再聊比较稳妥,所以她绞尽脑汁,才想了这么个将爹爹诓回来的好法子。
她可真是的未雨绸缪的奇才!虞上熙这般自得着,就连心中的不安也褪去了几分。
“我怎不知郡主何时生了这等好文采,文词切切,文意悲戚,若非今早我险些被沈家人的唾沫淹死,说不定可得好好替郡主鞠两把伤心泪。”
“殿下,都是婢子的错,是婢子外假出城,一不小心窥见了沈公子与小小姐的私情,昨日婚夜梳妆之际,一时无心多嘴,说错了话,这才生了后面的事端,殿下要怪就怪婢子吧!此事和郡主绝无干系。”
韩榆话音刚落,还不等虞上熙有所反应,施桃便已匍匐与地,信誓旦旦,抢先告罪,丝毫不给虞上熙开口的机会。
她之所以这般莽撞,实在是郡主悔婚理由,过于荒诞离奇,说话来极容易被当成儿戏之言,所以施桃深思熟虑一番,在韩榆过府之前,便与镇国府众人通了气儿,统一了语径。
只是郡主走的匆忙,未曾知晓,所以她才自告奋勇随太子前来英武殿,斗胆插嘴,就是怕郡主不知,应殿下话时,前后不搭,越发恼了殿下气性。
韩榆眉头微皱,眼神不经意的撇过施桃,刚刚他进门,虞上熙酣睡不知,这婢子为提醒虞上熙,平地折摔,他瞧着还算是聪敏。
如今瞧来,却是过于自作聪明了,镇国府内,虞上熙身边,何时多了这样个擅使手段的婢子。
难不成是他近来政务繁忙,疏漏了对虞上熙的看顾,以至于被人钻了空子。
看来他得好好查查,是哪家府邸不怕死的将手伸进了镇国府,这幕后之人是意在郡主呢?还是说,意图借由郡主之手,攀染于他。
二人须臾间,心思已是百转,虞上熙却是半点不知,她眸光精亮望着施桃。
果然聪敏多慧之辈,轻而易举就给自己换亲,找了个落到实地的理由。
不过,施桃这僭越之举,依着韩榆那堪比马蜂眼的心眼儿,定然会惹得他不喜的。
“我不愿成亲,与你个小丫鬟有何干系。”虞上熙故作怒意瞪了施桃一眼,撑着案几起身,捶了捶酸软麻乏的小腿,看着韩榆越发不善的眼眸,心思急转之下,脱口而出。
“是皇祖祖,他老人家昨儿个托梦给我,说我答应了给他当孙媳妇,不能嫁给沈阙朝,要是我不听话的话,他就要用雷劈了我,我这一醒来,外面雷霆轰鸣,吓的我心神不宁,提及此事时,施桃不小心说漏了嘴,在我叱责之下,这才说了实情,我虽寄情于沈阙朝,可却容不得丝毫背叛,一气之下,这才……”
虞上熙胡口乱诌,却是越说越顺口,越说越委屈,眼眸中更是泪光闪烁,手下意识里抬起,意图攀扯上韩榆的宽袖。
韩榆不敢置信之余,嘴角微抖,眼瞧着虞上熙的指尖触到自己的袖上,更是骇的连退了好几步。
“即便你再胡言乱语,也遮掩不了你此番惹下的祸端。”韩榆剑眉微蹙,音量拔高,显然已不平静。
他年长于虞上熙六载,却至今未曾婚配,便是因为皇祖父当年嬉语之言,若非父皇一提及赐婚,虞上熙就哭天抢地,连在地上打滚儿的戏码都闹出,只怕他与虞上熙的婚事早已铁板钉钉。
虽是虞上熙不愿嫁入皇家,父皇却一直觉得有愧于虞家,所以他的婚事,便一直拖延到了如今,其实从虞上熙婚期于礼部落印,母后就开始为了酌定太子妃的人选,只等虞上熙成婚之后,便昭告天下。
虞上熙婚宴之期,闹出了这么桩事来,现在以鬼神论断,他虽不信,可此话若是落在父皇耳中,其后果……
稍微一想,韩榆便觉汗毛倒竖,毛骨悚然。
“太子哥哥不信,那你且瞧着。”虞上熙与韩榆虽彼此瞧不顺眼,但却不得不承认,没有谁比他二人更了解彼此的癖性,更何况虞上熙乃是重过一遭的人生,便是韩榆不说,虞上熙又岂会不知,韩榆早有了放在心间的女子。
她说此话,一则是为了减免惩罚,二则纯粹就是为了恶心一下韩榆,毕竟她还惦着她的狱中数次传话,韩榆却不肯相见的怨恨。
“我要嫁给沈阙朝。”
我要杀了沈阙朝。
心念一起,原本湛蓝无云的天际,须臾间便已染了阴沉之色,雷鸣轰隆之声中,更夹杂着银色闪电,像是要将这天抖劈开了一般。
乍起之势,可谓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韩榆这等不信鬼神之人,亦是被骇了一跳,挪目望着门外雷霆劈落,也不免有些惊诧。
虞上熙消去心念,须臾间乌云尽散,雷霆闪电宛若幻觉,从未发生一般。虞上熙见其种种果如心中料想一样,心生窃笑之意,面上却是万般委屈,
“太子哥哥,你再瞧着。”虞上熙演了一次,还不过瘾。
“我要嫁给沈阙朝。”
我要杀了沈阙朝。
虞上熙心念再动,乌云再掩,雷霆闪电席卷而至,片刻之余,却又是湛蓝依旧。
如此诡异之天象,让韩榆不禁联想昨日晨夜异样天象,明明本是如天方夜谭般的荒诞滑稽,可一而再尔,让韩榆不得不生信服,甚至惶恐之念。
只是,如此一来……
一想到,虞上熙竟会心生嫁他之念,韩榆哪还维持得住面上的平静,正待细问一下,却窥见虞上熙不自觉地扬起的嘴角与眼中的戏谑之意,心中大定。
虞上熙还是他所知晓的那个虞上熙,是他情急,高估了虞上熙的谋智,自乱了阵脚,忘了此番来寻虞上熙的缘由。
“即便如此,那你也不必将那苏婉莹认作女儿出嫁。若非今日我及时赶去,你可知道……”
来了,来了,她先发制人,一顿胡搅蛮缠,就是为了不让韩榆追责于她,这厮要不要这般敏慧多智,他到底从哪里瞧出破绽的,不管了!
还不等韩榆将话说完,虞上熙上前两步,捏起韩榆的衣袖,轻晃摇曳。
“哎呀!太子哥哥,这又岂能怪我,此婚乃是皇伯伯所赐,婚期当即,我岂能因自身缘由,冒犯天恩。更可况,沈阙朝虽负我再先,可我对阙朝满心相托,痴恋数载,又岂是一朝一夕便能放下的,你知晓我这人常常头脑发热,做出些荒诞不羁之事,为绝后患,这才做了这般抉择。”
“为绝后患?”韩榆见虞上熙将歪理说的这般理直气壮,也是怔愣了。
“姊妹之夫,未尝不可夺,这母女之情就不一样了,终究是隔了辈分的,就算我这痴恋之心,再怎么心痒难耐,也丢不起虞家的脸面,做出和一个晚辈苟且争夫之举。太子哥哥,我私自换亲,虽然不体面,可好歹是沈阙朝对不住我在先,再说苏婉莹可是上了我虞家族牒的,我这是成人之美!”
韩榆气笑了,“所以,你还有理了? ”
“我!”虞上熙当即扬声欲应,可睹见韩榆越发不善的眸光,气势瞬间软了下来,低语喃喃,“我……是我之过。”
“今日一早,若非我及时赶至沈府,沈家怕是已闹到殿前,尔等换亲事宜,路上这婢子也都与我说过了,我已尽力安抚沈家,坐实了这桩婚事,不过,倒是我眼拙,未能瞧出郡主竟有这般能耐,区区一夜之内,居然筹谋了这么多事,当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啊!”
虞上熙哪里听得出韩榆口中的明褒暗贬,只当是得了韩榆的夸赞,刚要翘起尾巴,却瞧见韩榆冷凝不善的目光,顿时心虚的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姿态。
“我便是知晓太子哥哥定然会帮我的,也知道太子哥哥会罚我的,所以我这不乖觉的领受了惩戒。”
乖觉!若此为乖觉,那他晁国内,怕尽是温婉淑良之女子了。
不过,虞上熙秉性如此,倒也说不得失不失望,只是错既犯下,该惩戒总不能少。
“可知晓,哪里错了?”
“错……错在隐瞒了太子哥哥,应在知晓梦魇之算,沈阙朝对我心生二意,我不愿嫁时,就告知太子哥哥,让太子哥哥替我谋算后事,而不是错事已筹,临阵脱逃,让太子哥哥收拾乱局。”虞上熙眸光乱飞,窥着韩榆的神情,表情却是无比恭顺谦服,显然这等认错之事,早已做了千百遍。
“认错干脆,却又死不悔改,次次再犯。罢了,当是我韩榆欠你虞家的,我自会在父皇跟前替你求情,你且在这英武殿待着,待御京城内,此事风波平歇,你再归府。”韩榆叹了口气,算是认了命。
“这……需多久!”虞上熙松了口气,下意识间开口问询。
“少则三五月,多则半载余,你也听闻过沈太公的脾气,这平白让沈太公矮了一辈,总得让他消了怒气才是。”韩榆看着虞上熙急切的模样,假模假样的叹了口气。
“啊!沈太公?”虞上熙这才想起,沈家还有个耄耋之年的沈太公,心眼甚小,最喜端长辈架子,稍有不顺,便吹胡子瞪眼的,她在沈府时,可没少惹沈太公气性,只不过她虞家势大,沈家不敢造次。
如今,本应是家祖在马上的论过兄弟的辈分,如今却生生只能和她爹称兄论弟,不将沈太公气个人仰马翻才怪,等他消气,那得等到啥猴年马月啊!
一念至此,虞上熙整个人都焉了。
韩榆见虞上熙这颓败模样,在沈家受的一肚子气,倒是缓了不少。
他心忧虞上熙,从沈家出来,便径直回宫向父皇陈禀此事,连衣裳都未来不及更换,便上了此地。
如今问了也问了,罚也罚了,他该是得回御京,收拾虞上熙扔下的这烂摊子了。
至于……韩榆垂眸望了一直跪在地上的施桃,这婢子就暂且放在虞上熙身边,与其一道闭门思过,想来在他查出些什么之前,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如今番逆欲夺江都之心不死,边境战况吃紧,此信便不要寄了,以免虞伯伯忧心于你,战场失神。”韩榆就一直拿在手中的信件折好收入怀中,见虞上熙依旧一副颓然模样,也不再理会她的纠结,转身往门外走去,只是走到门口之际,忽然想起一事,他转身望向虞上熙。
“对了,上熙,若是往后陛下提及此事,你千万……切记,不可提及皇祖赐梦之事。”
“只要太子哥哥容我早些下山,我指天发誓,绝不多嘴半句。”虞上熙有气无力的抬头,不管是重生前,还是回来后,她本就从来没有想过,要嫁与韩榆,对于他的要求,自是应承的无比爽快。
虞上熙回答的这般爽快,显然是心由口生,韩榆这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正待回身要走,虞上熙的声音已然再度传来。
“还有,太子哥哥,可否提我寻的善于谋算的嬷嬷。”
“?”韩榆未言,只是微侧了下头,眼露不解。
“那个……,你也知我向来疏忽,看不懂人心,经此一事,觉得有个聪敏经事之辈,在身边提点一二,也还不错。”虞上熙有些不好意思的搅弄着手指,说的含糊迟疑,听在韩榆耳里,便是只差明着说自己蠢笨无知了。
倒也算是开了些窍,如此也好,近来父皇身体欠佳,他也不能像以前那般时时盯视着虞家,虞上熙能主动提及,倒也省了他不少麻烦。
韩榆眸光盯向虞上熙,直盯的虞上熙心中发毛,生怕韩榆误解了她的意思,又急忙补上一句,“不要钱嬷嬷那般执礼的,我可没打算学礼仪规矩。”
韩榆颔首,“待我选好,便将人送到此地。”
“那太子哥哥好走,我就不送了。”称了她的心,如了她的意,虞上熙当下便不客气的遣客了。
韩榆也不计较她的失礼,缓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