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看字识,道:“你同我来,借一步说话。”
字识说是,跟着她到不远处简陋的凉亭。
长生拉拉斗篷,呵手,问字识,“官家还好么?”
字识哽咽,眼眶有些发红,回说不好,“发现圣人不见了,官家拖着伤找了一天一夜,差点直接回长安去砍人,幸好廷内侍赶回来的时候打听着圣人的消息,带官家到客栈去找人,可到了客栈,听说圣人同沈家公子一起离开,官家吐了好大一口血,人都昏过去了。”
“他吐血了?”长生咬着下唇,轻轻坐下来,心中很是自责。
“圣人同属下回去吧,别叫官家太难堪,属下做奴才的本不敢对主子的事儿置喙,可官家也是要脸的,圣人同别的男子走了,叫官家情何以堪?”字识立在一旁,只盼着长生能回心转意答应和他一起回去,不然他没法交这趟差。
她想着,现在庭降身边有锦衣卫护着,廷牧也回了,想来是没什么危险的,她回不回去都一样的,眼下首一样要紧的还是去泗水郡,得把王思菡捞出来,接到王思菡人,她也就能回长安了。坐了好半天,她起身掖手,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给字识摇头,“我不能回去,我得去泗水郡,官家身边有廷内侍伺候着没事儿的,也烦请千户行个方便,不要为难我。”
字识心里火烧火燎,临行前廷内侍千叮咛万嘱咐他,找到人一定平平安安的带回去,可圣人不愿意,他又不能绑回去,一时间犯了难,弓腰垂首的恳求,“圣人,您就这样铁石心肠么?真的丝毫不顾及官家龙体?”
她怎么会不顾及呢?天晓得她心里多担忧他,可她这趟出来是为了什么她心里清楚地很,有些事能耽搁,有些事不能耽搁,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自个儿心里有杆秤挑着,眼下不是该顾虑他的时候。
“千户,你不用这样来激我,我同你说实话,我姨母家的表妹妹被人坑拐到了泗水,眼下不知是死是活,我心里十分担心她,前两日听闻说是给人做了媳妇,她才十三岁,都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给人糟蹋了,不是我不记挂官家,实在是不能再耽搁着不去找人。”她攥着袖子,黯然道,“千户早些回去,把我的意思说给官家听,让他不必挂牵我,我原就不是养在深闺里的娇气人儿,不会有事的。”
这怎么成?字识心里清楚,圣人不跟他回去他就没法回去交差,既然圣人这么固执,他也别无他法,总不能让圣人和官家以外的男子不明不白的在一块。他直起身垂目,“既如此,属下跟着圣人,一路上也好护圣人周全,属下会派人回常平给官家交差的。”
长生有些为难,翘首看看酒楼门口站着的锦衣卫,铺铺排排约摸有二十来个,这阵势走到哪只怕都太过扎眼。
字识垂着手,看她模样,勉强笑了笑,“别无他法,若圣人觉得委屈,只能委屈些时候。”
她颔首,鼻子隐隐发酸,“我省的了,千户费心。”说罢提步往马车走去。
到了近前,沈修瑾往前一步,伸手去搀她,却被字识挡在一旁,“沈家哥儿自重,圣人自有我们服侍着,既然圣人已经无碍,沈家哥儿可自行离去了。”
沈修瑾舔舔有些干的下唇,去看长生,“我不放心,我得跟着她。”
长生正要上车,听罢回头对字识道:“沈家哥儿也算是救了我,千户行个好,让他同路罢。”她再看一眼沈修瑾,冲他笑笑,放下了车帘子。
字识没好气的看一眼沈修瑾,咬牙吩咐随从,“来人,骑上我的千里聪回去交差,就说圣人是往泗水郡接王家姑娘的,让官家不必忧心。”
随从应是,转而去了。
锦衣卫自然不会管沈修瑾,个个跨上马就拉着马车出发了,沈修瑾只能赶着原先那辆破马车远远的被落在后头,他看着长生乘坐的马车,黄绸装裹,车身镶金嵌玉,那是他给不了的雍容华贵。
他突然意识到,他和长生之间,隔着的距离比王母娘娘用银簪划出的银河还要远,可他还是这样痴心妄想着,妄想着她心里是有他的,总是有他的,只要她心里有他一点点位置,他也愿意跟着她,不管到哪里,只要在她身边,便什么都不求了。
庭降收到消息,已经是一日后,回来报信的人按字识的话原样传达,廷牧听了很欢喜,舀着白粥喂给庭降,含笑道:“官家您听,老奴就说了指定不是同沈家哥儿私奔的,圣人不是那样的人。”
他很高兴,昨儿还没吃些什么,这会儿到有些胃口了,接过廷牧手里的碗自己舀着喝,问回话的人,“你什么时候往回赶的?”
“回官家,是昨儿辰时,千户怕耽搁时间,特地叫属下骑了千里聪回来报信。”
“这么说,他们在路上已经走了两天,算算时间,差不多也快到泗水了。”他舀一勺白粥填进嘴里,轻咳两声吩咐廷牧,“备车马,咱们也上路吧,希望还能追的上。”
廷牧答应着,问说,“官家,您身子还弱呢,成么?”
他说成,“朕听到她好好地,就好了大半,一会儿朕把汤药喝了,不妨事。从前带兵打仗拼杀的时候,比这可严重的多。”
“嗳。”廷牧接过碗,递给则士,吩咐道:“去,熬药去。”
则士接过碗点头呵腰,“是,干爷放心着,儿子这就去。”
廷牧是冯玄畅一手培养起来的,修行到这份上自然也得养个机灵的跟身边,则士是他收的干儿子,平时手脚利索,能为他分担不少琐事,这趟回长安就一起带过来了,身边留个得心应手的人使唤,比用旁人放心。
廷牧忙前忙后的伺候着庭降穿衣梳头,他们官家的头发生的即厚实又黑,用木梳子梳成拢,窝起来再用银冠束起,显得精神利落,官家是个英气的官家,不像先帝爷那样文雅儒气,倒随足了母亲。
廷牧替他簪紧银冠,趋前两步,将铜镜挪到他面前,问他,“官家瞧瞧,可还精神?”
他嗯一声。
廷牧伺候他不少年了,伺候的都尽心尽意,平素更衣梳头也不用旁人搭手,换了别人他反倒觉得别扭,他不喜欢底下那些伺候的宫婢碰他,除长生外,总觉得别的女子都有些叫他很不适,以至于整个乾和殿就那么几个太监伺候着。
他起身理整衣裳,来回踱步,觉得身子能行,除去头还有些晕眩,脚尚乏力,别的也没甚么大碍,吩咐廷牧把长生练字的笔墨纸砚和平日换洗的衣裳都收拾收拾。
这些原本也用不着他吩咐,廷牧早就差人收拾妥帖了。
临走时,冯玄畅还差人来报信说小勤王庭锦玉果然被刺客追杀,福王府的事儿很快就要收网了,是以廷牧这回没拦着庭降去泗水,就是因长安这边有冯玄畅周旋,只要他冯主子在,什么事儿都甭担心。
日月交替,连着走了几天,总算赶在太阳快要下山,天边只剩淡淡微光的时候到了泗水。
字识找人打听,回来禀报,“圣人,打听着了,再往前走四五里就是刘家庄,咱们继续走罢。”
她掀帘子往外瞧,街道两边都是些茅屋采椽,破砖烂瓦,街边蹲着些人,这样冷的天儿还穿着号褂子,扯一块挂一块的,破破烂烂。
这是什么穷地方,比她原先生活的王府井还穷,穷的还不只是一星半点儿。
刚出了郡还没走多远,马车就开始硌硌颠颠起来,又走了一程,长生觉得都要被颠簸的吐酸水了,她正要喊人,马车却停下来了,字识在外头禀报,“圣人,再往前马车过不去了,咱们得把马车放下,徒步走。”
她掀帘子跳下马车,天已经尽黑了,前头锦衣卫举着火把照路,看过去路上被挖了大沟壑,只有砍倒的一整棵树横在两端做个木桥,容一个人的身量。
字识望望树桥,问她,“圣人能过去么?实在不成,属下背您。”
周围很冷,冻得她直打哆嗦,她抚抚手臂往前走,边走边道:“叫大家都小心些,天黑,别掉下去了,走罢。”
刚走到沟前,她忽然想起沈修瑾,忙回头去找,光线不大好,她来回看了好几圈才看到站在远处马车旁的沈修瑾,疾跑两步穿过锦衣卫,到沈修瑾跟前,气喘吁吁道:“二哥儿,那个桥不好走,一会儿我拉着你,我以前种地这样的路常走,你跟着我可别松手,要是摔伤了,回头我没法同沈大人交代。”
她伸手握住沈修瑾,拉着他自顾上了树桥。
两个人虽说常常走动,却从没有牵过手,沈修瑾一直谨守着男女之礼,突然被长生拉着,他只觉得心砰砰的跳,连步子迈的都不稳当了。
他跟在她身后,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往前走,她的手有些凉,小小的软软的,眼前的人儿在火把的光亮下,半边身子都红彤彤的,头发丝被风吹过,轻轻蹭在他的额头,心里忽然有个声音,现在不握紧她的手,总感觉这一辈子都触及不到了,现在不握紧的话,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他手指动了动,终于还是缓缓覆上去,将她的手紧紧攥在掌心,紧紧地攥住了。
这棵树桥,他好像用尽了一辈子,才终于走到头,她回身冲他笑,松开了手,他的心突然就失去了什么,多了个怎么都填不满的窟窿。
长生跟上字识,同字识肩并肩走着,偶尔会有石块踩个空,字识马上扶起她,叮嘱着,“圣人,小心些。”
他的爱情已经死了,彻底死了,以后他只能是站在远处仰望她的臣子,可就算是这样,又如何呢?就算是臣子,他也不想离开她,只要能看着她,他在哪里,是什么位置,都无所谓。
茫茫夜色里,沈修瑾的眼睛朦胧着,提步跟了上去。
路越走越荒,走到最后也不见路了,全是荒地,字识抬头看看,总算是见到了村子的模样,村口歪歪斜斜竖着块木牌子,拿火把一照,上面写着刘家庄。
“到了。”字识回头,对长生道。
长生叹气,“天啊,这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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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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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3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