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大的巫鸟横冲直撞闯进姻缘宫,漆羽丰满,御风而行,形成一道漂亮的抛物线重重摔在双宫门前。
未己,雕门被打开一条缝,里头的人伸臂捏住它的后颈随意丢进宫内,力道没个轻重。
“呜呀……”它惨叫一声,委屈巴巴地盯着面前的人,试图讨得一丝安慰。
栈山航海来此,得到的却是这番待遇。
哎,它倒是有些心痛。
“丢人。”则聿嫌弃地瞥过一眼,却还是就地蹲下来,伸手摸向它的羽毛,虽然动作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俗话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所以它也不在意。
裘败:我就知道主人是心疼我的……
“呜呀呜呀。”
它非常配合地抬起自己的小细腿,顺着则聿那边方向甩了甩腿,示意他检查伤口检查的仔细一点,顺势抛了个媚眼。
裘败:主人,主人,我想死你了……
“真吵,别乱叫。”则聿微皱眉,不耐烦地一直手抓住它的腿往上举,任凭其拼命扑棱翅膀,直到齐平于自己视线,另一只手从腿上解下什么东西。
裘败:主人果然是想让我卸下重物……主人!
则聿漆黑的眸子一转,并未注意到它炽热的眼神,反而更专注在研究方才取下来的东西。
那是一张纸条。
则聿的目光缓缓挪向手中那只活泼乱动的活物,思考两秒,饶有兴趣地来回转了几圈,最终不怀好意一笑,慢慢悠悠在它满眼惊恐中松了手。
啪。
措不及防。
又是一阵粉身碎骨的痛。
裘败:主人,你是不是有别的野鸟了……呜呜……
“裘败,你是哪得罪溪山进了吧,所以才假借送信招呼你来找我?”则聿若有所思地盯了会儿指尖,“不然他这般好心,莫名其妙问我衣食住行尚佳否?”
裘败心虚地缩了缩脑袋,尽量避开他的目光。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我有旁的心思,”则聿似乎觉得好笑,嘴角轻勾,声音隐隐透着按捺不住笑意。
“比如……想我想的茶饭不思。”
裘败:天呐,这是什么话……主人,是我想你想得虫水不进啊!!
“呜呀呜呀!”它有些不满地抗议。
“别吵了,赶紧自己起来。”
它一叫,声音又尖又亮,愣是吵得他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故意唬它而伸脚准备往它羽毛上踩,引得它开始边扭曲躲开边尖叫。
“再吵,把你献给琖璇公主炖了补身子,”则聿嗤笑一声,腔调散漫,“正好溪山进把你养的还不错,比我之前养的要胖许多。”
裘败:主人……你简直杀鸟诛心……况且是我不想起来吗?连摔两次,我这细皮嫩肉还不得缓缓。
见它叫个没完没了,则聿又捏起后颈,悬空伸展手臂,将其离得自己远一点,腾出手作势要拔下一根羽毛,它被吓得噤若寒蝉,久久不敢言。
好狠的心。
裘败有些欲哭无泪。
“这样才对,若敢让神君生疑……”
生疑……
想起它狼狈摔在门前之景,则聿猛地反应过来,有些后怕地将他拎到眼前,语气恶狠狠道:“你进姻缘宫可有人看见?”
裘败骄傲地回忆了一下它万众瞩目的进场,坚定地摇了摇头。
“呜呀!”
它说没有就是没有。
则聿总算松口气,难得温柔地摸了摸它的脑袋,翻箱倒柜找来一罐灵虫喂它。
裘败得意洋洋地享受着主人的爱抚服务,直至门口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它感觉到主人身子一僵。
有种不祥的预感。
“则聿,你可有看见什么奇怪之物?”
那声音温温柔柔,叫主人名字也十分好听。
它还未分清什么情况,正准备抬头看一眼则聿的表情,就被其一把拢进袖中,慌乱之间还不忘叼几只灵虫。
“裘败,”
主人的声音似乎听起来不太妙。
“你不是说无人看见吗?”
好吧,是真的不太妙。
“最好给我安分点。”则聿语气里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它似乎闯祸了。
裘败强忍着在衣袖里摇摇晃晃头晕的难受,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主人给那女子开门了。
侧身让那女子进屋交谈。
主人伸手入袖……烧没了它偷拿的几条灵虫,以及几根它引以为傲、富有光泽的羽毛。
它的虫……它的毛……
那女子并未生疑,按例询问道:“方才听几位仙子说看见一只黑煤球样的鸟飞来这边,体型肥大。我怕是什么异族妖孽混入九重天,欲要造作天族,得尽快捉拿送去锁妖山。”
黑煤球……
肥大……
它可是神鸟,与朱雀位列一阶,只不过运气不好,总是难以突破修炼化人形,哪里被这样评价过。
裘败气鼓鼓地捶了捶身旁的空气,又怯怯地缩成一团,不敢发出丁点声响,怕主人拔它毛,最后沦落成一只秃鸟。
“不巧,刚刚送来一批姻缘册,我正忙着着写,无暇顾及屋外发生什么。”二人视线相撞,他又道,“不能为神君分忧,是则聿之过。”
“既然如此,那我更要好生找找,以免伤了不知情的则聿仙君。”扶锦明显不信他,刻意在“不知情”三字上咬音极重。
见她如此,则聿心下了然。
“神君别心急……我突然想起来,”既隐瞒不过,他牵强一笑,干脆伸手摸出裘败,交出它的动作行如流水,不带一丝犹豫,“方才有些没听仔细,肥大的鸟没看见,但捡到了一只小的。”
“神君,可是这只?”
被拎出来时仍有些发懵,裘败眨巴眨巴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该控诉则聿的冷酷无情,还是赞美面前女子的月貌花容。
美哉美哉。
这便是传说中的扶锦上神?
谁知对方眯起眸子,上上下下将自己打量一番,心中似乎有所动摇:“除了黑煤球,别的怕是同他没一星半点关系。”
裘败也不知该哭该笑,只得装模作样抬起半边翅膀,捂住脸以表达自己的扶额无奈。
“当真是它……?”
“我只捡到了它,神君不信大可搜。”则聿斩钉截铁道,顺便将它推到扶锦怀中,“既然神君说它是妖孽,那我断然不敢留,还请神君处置。”
他说的那般大义凛然,竟让扶锦有些不知所措,竟同怀中鸟大眼瞪小眼。
裘败甚是心痛地看了眼叛变的主人,认命般卸了全身力气,软绵绵地贴着扶锦,合眼前还不忘送阵秋波。
媚谁不是媚,它别死就成。
“这……”扶锦为难地瞧着怀中鸟,盘算着若真将其丢入锁妖山,怕是会被欺负得骨头都不剩。
“要不留……”
“不可,神君。”则聿抿了抿唇。
“可它似乎受伤了……”扶锦摸了摸它嘴边烧焦的羽毛。
“不可,神君,”则聿态度坚决,义正言辞道,“妖物怎能……”
裘败略掀起一层眼皮,瞄见则聿正在看自己,更起劲地装痛起来,头痛,腿痛,翅膀痛,哪都痛……
“或许它不是妖,它这么小都能被说成肥大,一只普通小鸟被说成妖也不奇怪,”扶锦低头看着它,顺着羽毛拍了拍它的背部,想让其清醒,“小家伙,你是什么鸟?”
痛,痛,痛!
好巧不巧,扶锦一巴掌二话不说拍在方才摔得那三下伤处,它痛的差点直飙泪。
“呜呀!”
扶锦眼睛一亮:“则聿,则聿,它说它是乌鸦。”
“?”裘败傻眼。
“?”则聿发愣。
还带这样的?
扶锦趁着他发呆的功夫,抱着则聿就往浮夭水阁跑,一进屋就吩咐阿桃去置办养鸟要用的基础物件。
偌大的屋子就他们一人一鸟,扶锦撑着脑袋瞧着它笑。
“怎么这么可爱呀,不像则聿那人……”想起他,扶锦心头有些道不清具体的百感交集,百无聊赖地拿根狗尾巴草逗逗鸟,“总是表面冷淡,叫人不敢接近。还有他……”
她一顿,语气柔下来:“我一定不会再让他变成孤零零的大魔头了。”
裘败到新的环境还有些不适应,试探性地啄了啄她的指尖,脑海里反复琢磨这些话。
什么叫再变成?
虽然它主人性格确实又怪又凶,但绝对算不上坏,它不能让别人对主人有误解。
“呜呀呜呀!”它又立刻抗议起来。
“饿了吗?”扶锦将它抱回怀里,边说边往外走,“我带你去找吃的。”
眼下肚子的确空荡荡,凭这句话,它对这个扶锦上神的好感可谓高升。
裘败满心欢喜,本以为迎面而来的会是专属于它的饕餮盛宴,最后却被放在一片草地上,扶锦在一旁看着它。
她准备的灵虫呢?
它有些不解,回头看了看扶锦。
“你快自己找吃的呀,这草地里面应该有不少吧。”
自己什么时候亲身在草地里找过虫子。
本以为这是这辈子都不会出现的事,奈何肚子实在饿,它骤然不觉得一辈子需要那么多时间。
裘败蔫蔫地用嘴翻了翻地,竟真的开始自力更生,只是这草地连虫子也少得可怜,翻来翻去根本没几条。
“神君这是?”
则聿什么时候跟过来的无人知晓,抱臂倚着一旁的门柱,嘴角噙着笑,也不知究竟是在看人还是看鸟,亦或都是。
“训鸟。”扶锦言简意赅,转身看向他,眉眼弯弯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得先给它立个规矩。”
“这规矩是教它……抓虫子?”则聿仔细辨认几秒,试探问道。
“己事己成,说得伟大点,这是在教它如何自己生存。”扶锦招呼他过来,一同观摩这只神座下孕育出来的神鸟是如何刨地抓虫子的,狼狈又好笑。
“它被弄得好脏了。”则聿看着她一袭粉裙娇嫩若花,美中不足便是方才抱裘败时,胸前蹭了黑乎乎的三个小爪印,“神君小心。”
“无碍。”扶锦挥手表示不在乎,又笑眯眯满心扑向裘败,“看阿白吃的这么开心,我也就放心了。”
“阿白?”
“是啊,这名字不好吗?”她蹲在草地旁交握着手,稍稍歪着头,仰面询问则聿,“虽说和你爹之前养的那灵犬名字很像,那个叫白阿,也不知道为什么起个这么奇怪的名字,跟白鹅似的。”
“什么时候养的?”这事他还真不知道。
少女眼中带着诧异的疑问:“你不知那条小白犬?”
见站在旁边的人绷着嘴角不说话,才后知后觉这件事他的确不会知道。
毕竟小白犬走丢时,自己都才一岁不到,眼前这位更是还没出生。
“启明星君在十四万年前养了一条小白犬,名唤白阿,养了两万年后走丢就再也没回来。”扶锦伸手拽住他的衣角,露出一小截雪白的手腕,“这些都是司命星君告诉我的,她说她当时还想去找回来,被启明星君拦下,他说缘分有聚有散,什么结局都不必可惜。”
“神君,那你觉得呢?”则聿抿抿嘴唇,眼里同时浮现试探和不安这两种情绪,又补充道,“你觉得缘分散了有什么补救的法子吗?”
“合着刚刚我说那么多,结果你就注意最后一句?”扶锦松开手,反问道。
“没有,但神君对此似乎颇有言话,我特意讨教一番。”他垂下眼睫,正好同她目光相撞,“为了更好着写姻缘册。”
好像是这么个事。
她没再纠结这件事,噌一下站起来,裙摆垂直落下露出应有的纹理,顺便呼倒一旁认真抓虫的裘败,就地打个滚。
“我们姻缘神不就是讲究个缝缝补补坏掉、断掉的缘分,但倘若实在是段孽缘,那断了也无可厚非。”
“这是神君心里话?”他语气淡淡的。
“不啊,你不是让我给你讲大道理嘛?至于我的想法……”扶锦似乎是在想着该如何回答,食指无意识摩挲着下唇,那双秋水般的眼眸写意万千。
“不愿负意中人,何惧缘分相断?即便下十八层地狱,我也陪。”
似乎想起什么,她顿了顿,字字珠玑。
“爱恨嗔痴,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