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传太医。”陆若初抱她上马,往宫内赶去。
此处离宫门很近,很快就来到了东宫,太医院集天下之良医,羽书将有名气的老医师都传召进来。
沈绾一躺在榻上,时而昏迷,时而犹如梦境,为保身体平稳,时而有翻身之势,陆若初在一旁护着她。
如踩在棉花一般,身体飘飘欲仙,沈绾一好似飞在空中,俯瞰皇宫的一切,四四方方,真如鸟笼一般。
她转身逆翔,想要往南方飞去,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她,一寸一寸将她拉扯住,离皇宫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拔剑、止血、敷药、号脉,三位御医忙的团团转。
“她怎么样了?”此时的他才感到这些老古董的重要性。
沈绾一额头溢出层层细汗,陆若初不停的为她擦拭。
号脉的御医顿顿道:“所幸没有伤到要害,并无性命之忧,但、但这毒是来自东南的北鸳血,致人昏迷,有损心智。”
“那,可有什么解法?”
“此毒一旦入体,毒素流通全身血脉,唯有换血静养。”
“换血?可有危险?”陆若初即使信不过他,如今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
御医号脉之后,后退下跪,缓缓道:“殿下莫急,换血是让太子妃把毒血从十指流出,后浸泡在药汁一炷香。十日一次,九次之后,毒素便可清十之**。”
听御医解释后,陆若初放下了心。
御医走后,陆若初为她擦洗手指血迹,趴在榻边,静静看着她。她如牡丹中的花蕊一般隐在床幔之中,温和静谧,毫无生机。
宫人退去,屋内一片漆冷。
好像此处只有他一个人。如今他真的是一个人。
他抱来一只白猫,好像是她们初次相遇的那只,无意识的抚摸它的脑袋。
“小白来看你了,你快起来看看?”
榻上女子寂然不动,偶尔一阵风吹来,衣袂飘动,陆若初心中一颤,虽后带来无尽的失望。
“新鲜的梅花酒吃不吃,梅花要谢了,你再不醒来可就没有了?”
“那桃片糕呢,你喜欢吗?”
她的手冰凉无比,很容易让人觉得躺在此处的是具尸体。
陆若初握紧她的手,为她带来温暖,在她耳边低声道:“李公公我已经查到了,你想知道吗?想知道就快快醒来。”
陆若初时而想起以前缓缓道:“我可听说过你之前顶撞夫子的事情,要不要我把夫子请来,他肯定能把你气醒。”说完自顾自的笑了。
寒风侵肌,两位门外的值班宫女缩了缩身体,将手躲进衣袖中。
模糊听到屋内太子低语声音,二人悄悄道:“太子殿下不出宫,整日喃喃自语,不会魔怔了吧?”
“你懂什么?这叫情深与共,太子妃昏迷不醒,太子日日守护。”
“唉,不知道太子妃什么时候醒?”
“太医说快了。”
“那便好。”
这些日子陆若初告了假,本身他就不喜欢掺和朝堂之事。于情,发生这么大的事,自然要守护自己妻子,他人也不好置喙。但是于理,身为太子,终日不理朝政,大臣多有不满之处,如今皇上也有意制止他日日留守东宫的行为,希望他顾全大局。
可惜此太子非彼太子,若是沈绾一,即使累到吐血、即使不愿,也要上朝,那是她的职责。可是如今的陆若初,只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
最为慌张的是那日清波馆相聚的人,三法司一案未解,又来一案,面对数名死尸,束手无策。即使太子未理朝政,他们想弹劾,亦是敢怒不敢言。
日隐月现,晨曦辉映,冬去春来,岁月悄然溜走。
花园的梨花开了,雪白花瓣让人想起月余前的大雪,比起红梅的热烈,梨花更有纯洁希望之意。
沈绾一几度尝试睁开双眼,几缕温煦春风拂过她的手背,舒缓片刻之后,她艰难拨开床幔,阳光洒在脸庞,明亮晃目,一时间睁不开眼。
陆若初见光影变换,朝着木榻之处看去,一只苍白无血色的手拨开床幔。
“你醒了?”陆若初慌忙丢掉手中杯盏,迎步走来。
他让沈绾一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搂住她的肩膀:“小心点,不要扯到伤口。”
沈绾一有气无力,脑子一片空白,虚弱道:“我这是?”
“我们在宫外遇刺,你中了箭,箭上有毒——”
沈绾一打断他,气喘吁吁道:“我记得。”
陆若初惊喜道:“你、你记得?”
沈绾一不解,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心喜,“我记得,我当时中箭,我在场啊,你怎么这么激动?”
“你不知,今日距离那日已经一月有余,如今二月将至。”
“你说什么,我昏迷了一个多月?”沈绾一只做了一个梦,就已经过了一个多月,难不成这些日子她去了天堂不成,正所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陆若初娓娓道来:“也不是,在这期间你也醒了四五次。太医说你所中之毒有诱人昏睡,影人心智的害处。所以以往几次你醒来之后记忆混乱,对以往的事情都不知晓了。但如今太医以为你换血疗伤五次,效果显而易见。”
这些日子如梦如幻,好似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眨眼间梨花便已经开了,时间过的可真快。
“我竟然毫无印象,那这么说,守岁那日我也在昏睡?上元节那日我也——”
陆若初见她心心恋恋节日,温和问道:“你想看花灯?”
“不、不是。”沈绾一是觉得美好的日子都错过了,觉得十分可惜。
“我们在宫里也可以做,只要你喜欢就好。”
陆若初语气温和,不似以往,句句都是关心,时而为她掖被取暖,借肩膀让她靠着,她说什么他都说好。
沈绾一有些不自在,狐疑道:“咳咳、你最近有点变了?”
“什么?”
“呃,没什么。就是有点渴。”沈绾一转移话题道:“那、那个李公公,可有线索?”
陆若初将靠背枕头垫在她身后,起身倒茶,茶水是提前准备好的,温热刚好。
“你昏迷的这段时间,宫内所有李姓宦官,尤其有一位会做木工的,一一巡查。确实有一位能工巧匠,听那宫女所言,宫女有些檀木凳子都是他做的,后来搜他住所,发现确有许多自制巧物。”
经此一事,陆若初誓死要查出凶手是谁,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还是为了沈绾一这无辜的一箭。
沈绾一接着他递来的茶水,“可有问出什么?”
他摇摇头,可惜道:“那位李公公,在太子遇刺后不久就离开了。翻内务府记录,他老家在德州,正与那隐藏的武器铸造场有关。”
沈绾一敛眉低目:“最终线索还是回到德州,我们——”
“想都别想?九次换血结束之前,哪里都不能去。”
沈绾一透过眼角斜撇了一眼,语气满是责备与关心,停顿片刻便沉默不语。
果然陆若初的温柔只有在她昏迷的时候显现,如今她逐渐恢复,他也变回原来的他了。
“既然你没事了,那我该上朝就要上朝去了?”陆若初打破平静,哼哼道。
沈绾一听他的意思,十分诧异:“你不会一个多月没有去朝堂吧?”
“怎么,很奇怪吗?”
“不是很奇怪,是非常奇怪,哪有太子能做到这种地步的?”
“有本事你来做啊?”
陆若初不想直白的承认是为了她,如此不丢失了自己的面子。
“你。”沈绾一气急连连咳嗽。
“好了、好了、我去,我明日便去。”
沈绾一白了他一眼,才偷摸摸的笑了,陆若初见她偷笑,也哂笑一番。
*
翌日,艳阳高照,春意盎然。
沈绾一迟迟醒来,今日的天气如此之后,她便打算去花园逛逛。
玉珠将她扶起。
自从进宫一来,玉珠都在司礼监学宫内礼仪,千辛万苦终于过关,来到东宫,却发现小姐奄奄一息躺在榻上,太子殿下日日看顾,宫女更是近不了身。
“太子呢?”沈绾一睁开朦胧的双眸。
玉珠缓缓答道:“回太子妃,太子今日去早朝了。”
“唉~,我给忘了。”沈绾一踉跄走了两句,才看清目前的是玉珠:“玉珠,你回来了?”
“小姐,快有两月未见了,玉珠想死你了。”脸庞两行泪水已然留下,扫视沈绾一全身:“小姐瘦了好多,小姐的伤还好吗?”
“没事了,别担心,好久未见了,我也很想你。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出去转转吧。”
玉珠连连应是。
沈绾一瞧着镜中的自己,瘦如枯木,玉珠正为自己梳妆。
再灿烂的花儿也需要阳光和雨露。
木桌上有竹条、黄纸,浆糊,还有一些笔墨,这是陆若初昨晚做了一半的南瓜灯笼,斜躺在桌面的一角。
沈绾一和玉珠在园中缓缓行走,梨花皎洁如月,随风飘落如茫茫细雪,已有数枚桃花迎日盛开,柳树枝芽冒出绿枝,青草不甘示弱,如雨后春笋迎天而立。
忽有远处吵闹声传来,沈绾一驻足,好奇是何人在此游玩,这声音如此熟悉。
“等等我,你认识路吗你走那么快?”女子一身鹅黄华服快步前行。
男子走在前面,白色衣袍随风飘舞,略有不快道:“那公主还不快点走?”
“你是公主还是我是公主?哼。”公主陆芷芷愤愤道,还是乖乖的跟随他的脚步,为他指路:“是这边。”
沈绾一迎着吵闹声看去,二人缓缓前来,离得近了,才逐渐看清,是北尘和公主殿下陆芷芷。
北尘,他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