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们逃出来后,有几个黑衣死士追了上来,当时的羽林卫叔叔为了护着他,身上连中了数箭,然而直到最后也没能逃出生天。
他们被那几个黑人包围,小秦曜眼睁睁地护着他的羽林卫叔叔被杀害。
而下一刻黑衣人的利剑指向了他,就在小秦曜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却突然见一个人出来将那几个人都杀掉了。
那人冷眼地看着地上的尸体道:“我识封从不杀妇孺。”之后识封抬眼便看向了他。
小小的秦曜还不懂这人奇怪的行为,但是等了一会,始终不见他动手。
小小的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派跑,拼命地往前跑。
他知道自己能够依靠的人已不在身边,所以他不能软弱,不能害怕。
不知跑了多久,跑得两条小腿抬不起来,跑到终于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他提起最后一丝力气冲到了马车下。
被见过的燕一抱上马车,看看阿娘沉默严肃的丈夫,但他又不能称作阿爹的燕城钺,让他赶紧去救阿娘。
至于后面的事,秦昭便知道了。小秦曜唯一没有说的便是:他被抱上马车时,燕城钺叔叔给他那个幽深复杂的眼神,
因为他自己也没看懂,觉得还需要研究研究,等弄明白再告诉阿娘。
秦昭却听得胆战心惊,她后怕地上前紧紧抱住了小秦曜,好一会情绪才平复下来。
她充满愧疚地看向小秦曜:“那时小曜一定很害怕吧,都是阿娘不好。要是阿娘那天没有带小曜出去就好了。”
秦昭很少有这种后悔没用的情绪,但一想小秦曜当时的遭遇,心里却觉得十分的痛苦、害怕。是她没有保护好小家伙!
小秦曜感觉得到秦昭此刻心绪起伏,他默默地伸出小手抱住了她,轻轻拍了拍秦昭的背部:“小曜不怕,阿娘也不要害怕。”
得知了此事,秦昭决定去见一下识封,不管是可能会从他那里得到一些线索,还是去感谢一下他救了小曜的事。
到了天牢,被狱卒领着到了识封关押的地方,见他还是那天的一身布衣,头发因为几日没梳,有些凌乱,正平静沉默地坐在牢房的草堆上。
听到来人的动静,等抬眼看清来人,那双平静的眼神闪过一丝惊讶,听他轻轻道了一句:“女帝。”便低下头不再言语。
秦昭同样沉默地盯着他看了许久,叫狱卒把牢门打开,迈步进去。
等狱卒离开后,秦昭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二人沉默了许久才听得秦昭开口道:“我曾听闻,歃血门第一杀手识封二十年前便隐退,如今重新卷入这血雨腥风之中,又是为何?”
见对面的那人抬眼,直直地看着秦昭,却许久不曾言语,好一会才见他动了动嘴角,扯出一抹无奈自嘲的笑容。
“情由所出,无可奈何。陛下无需多言了……”那声音干涩低沉,尔后便是长长的一声叹息,夹杂着身不由己的辛酸和悲凉。
而这幅颓然、认命的样子却让秦昭觉得无比刺眼,她沉下语气:“既然如此,又何必定下不杀妇孺的规矩,直接下手,回去复命便是。”
识封没有理会这话中的讽刺之意,他苍白一笑:“就当是我报答陛下那日的不杀之恩吧。”
说起此事,秦昭正好想起那日的少年阿福:“我曾听谢怀瑾讲过的你的事情。既然当年你从歃血门退出,其中之艰难不用多言。如今隐居市井,好不容易平静度日。我观那跑堂的少年对你亲近依赖,想必你对他也视如亲人。如今你执意行事,可想过事后这少年又怎么办?”
那次识封行刺探皇帝踪迹这般谋逆之事,少年阿福却因为担心他而甘愿冒着风险等在一边,可见这二人关系极为深厚。
说起阿福,见识封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颓废哀伤:“阿福,我对不起这孩子啊!”他死后,这孩子便只有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这个世上了。
这种沉默隐忍的哀伤,更加触动秦昭的内心,她不禁叹息道:"好不容易从这泥潭中拔了出来,你又是何苦,再踏入其中!"
这话中哀其不幸的悲愤,刺中了识封的内心,他看着那双怒火燃烧般耀眼的双眸,一瞬间感觉眼前人仿佛对他的处境感同身受,让他竟多了几分倾诉的**。
见他静了静,听着他缓缓开口:从他有记忆来,生活中便充斥着搏斗、杀戮。很多年都是一人一剑去往一个地方,完成任务,回到门中复命,在赶到另一个地方完成下一个任务,循环往复。
这样过了几年,那时的他已经成了杀手榜上排名第一的人,甚至接不接单都可以由自己。
然而某一天,他却突然觉得了无生趣,自己仿佛是天地间孤单飘荡的一抹游魂。
他开始四处行走,去看雪原林海,去看沙漠大河,有时藏在市井百姓之间,有时隐居山野独处。
直到某一天他在山间行走,抬头突然看见山坡上早春开的一树梨花。那一刻他感到一种生命的宁静与喜悦,仿佛所有尘世的喧嚣都远离他而去。
他明白自己再也不能作为一个合格的杀手了。
九死一生,终于叛出血煞门之时,他从未觉得如此的轻快安然。他原本以为,以为已经可以向着光明而去!
可是无数的过往,无数的仇恨追随而来,让他不得安宁。再一次以为必死的围杀中,再次醒来,看见眼前那样深不可测的上位者,他便知道也许自己永远也逃不出来。
曾经的交易,是如此久远,久远到他都要快忘了。然而等那人找上门来的那刻,他清楚地明了,这些年的时日不过是偷来的罢了,是他贪恋了!
“阿福那孩子无父无母,是我从山中的路上捡来的,到了现在我还记得,当时那孩子是那么的小,被几块破布裹着,皱巴巴的脸,哭声弱的跟个小猫似的。”
他脸上的神色变得恍惚起来,边回忆边慢慢地道,“后来他慢慢地长大,变成了如今的壮小伙子,憨憨的,每天连干活的时候都在傻乐,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多好啊!”
他叹息了许久,才收回脸上的回忆之色:“陛下,识封前几日所为皆是一人,阿福那孩子毫不知情,还请陛下宽恩。”
见他惨然一笑,有不舍无奈,却也带了几分面对死亡的坦然安详。秦昭默然了许久,最终开口:“你走吧,带着阿福远远得离开京城,再也不要回来。也算对你救了小曜和我的报答。”
说完此话,秦昭站了起来。既然他不愿多说,秦昭便不再强人所难。
然而坐在草堆上的识封却是惨淡一笑:“太迟了,陛下。对那人的曾诺,识封既然没有完成便只能用性命相抵。”
原本准备离开的秦昭,闻言神情大惊:“何必如此?”
识封却是坦然淡淡一笑:“做这一行的,无信便难立,我识封不能不守规矩。我死后,与那人的交易便一笔勾销,阿福也能重新过上平静的生活。只是不能再见那孩子最后一面,还望陛下代我把这封信交给阿福。”见他从怀中拿出信件递了过来,“拜托陛下了。”
秦昭此刻心中十分难受,她看着对面的人重新恢复了平静,试着动了几次嘴角,都无法开口。
她知道总有些信念要去坚守,她不能去劝识封违背承诺,苟且偷生,那是对他的侮辱。
许久秦昭开口:“我可以让阿福和你见一面。”
识封低头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多谢陛下美意,只是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见面不过是徒添悲伤,还是算了吧。”
良久秦昭接过他手上的东西,没有说什么,慢慢地转身,准备离去。
听得身后的人最后道:“那日我救的只有小皇子,我赶到时暗处放箭的人已死,恐怕陛下身边暗藏其他人,此人武艺不在我之下,还望陛下日后多加留心。”
“多谢!”听着前方闷闷的声音响起。话落便见女帝大步离开。片刻之后便消失在天牢幽深的通道中。
牢中的人垂首,抚了抚手中匕首,俄而展颜大笑: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又何妨。
“陛下,牢里的识封已经自刎。”还未走到天牢大门的秦昭,身后便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见陛下只是疲倦的挥了挥手,那离去的背影挺直坚定,却无端让人觉得悲凉。
这世道,让一个人从善变恶,总有千万般缘由,然而一个曾经陷入泥潭的人,想要从善,却是那么艰难。
甚至在你觉得能够期待平静美好的生活时候,不管是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是原本的污糟好似如影随形一般而来,给你当头一击,让你重新陷入那种糟糕的状态,而这种徒劳和沮丧会把一个人推入更深的绝望之中。
然而正是这种向善的初心,却在世道中,无数次的抗争,无数次的不屈,却最终仍被摧残毁灭才更加得令人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