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若要上香求愿,请随我来。”
尔后仙使亲自替她打了一盆净水,看的红玉诚惶诚恐。
程安本人到是没感觉,净手上香,对着星君故意雕成老爷子的神像,作礼。
这礼是为谢大夫人做的。
谢大夫人不同于她,她是一位实在的好人。
若是可以,她只求星君将她的命格写得好看些。
至于程安自己,鬼界不问过去往生,生前命格再如何,已与她无关。
我心向我道,何须叹前生。
她想要什么,自己会去拿。
程安插上香火退后三步,离面前的星君神像远了些,最终什么心愿也没有许下,只是在心里说了一句。
“便愿星君事事顺心。”
她握住手中锦囊,双手合十,同‘仙使’告辞。
该上的香火上完,走出仙庙,红玉这才后知后觉觉着有些奇怪:“说起来,今早为何不见大公子……”
“许是昨夜有事,先行一步。”程安走在仙庙青灰色石砖地面上,面无表情。
红玉感慨一句:“大公子当真是心疼少夫人,城南到仙君庙这么多里地,还是要陪着少夫人。”
程安:“……”
她不奇怪谢湛昨夜的突然离去。
谢湛这人近日来总是来无影去无踪,连谢大夫人都不知晓他整日在忙些什么,她又如何知道。
上一世也总是这样。
她试图了解谢湛的生活,学着写字、读书,希冀能同他有一星半点的共同语言,却每每都被告于“你不必知道”、“与你何干”、“白费功夫”之类的字眼。
如她曾有一次,强行自己逼着自己看完一本枯燥乏味的兵书,觉得自己悟出些道理,寒冬腊月,穿着单衣装模作样去寻他探讨,可未至门口,却让守夜的萧武赶了回来。
“……”
又一次想起过去让她不悦又尴尬的记忆,不知为何,此刻,程安竟已是一点儿情绪也没有,只是觉得当时太过白痴了些。
见门口那匹披着坚甲的白马没了影子,程安便知晓,谢湛昨日应是连夜离开。
她本来没在意那么多,红玉扶她踩着梯子坐回马车。
程安松了眉头,决心这是最后一次回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踏入马车,拉上帷帘的那一瞬,她觉得不对劲。
车帐之中,还有另外一个虚弱的呼吸,以及……浓郁到让寻常人恐慌的血腥味。
“……”她试探性后退一步。
谁料脚下啪叽一声,踩到一摊子不明的粘稠玩意。
这触感她相当熟悉。
是血。
程安面色冷凝,下意识去碰腰间血鞭,却碰了个空。
谁?绑架?谋杀?还是那只不长眼的小鬼?
她保持冷静,自知如今自己不比从前,想后退一步,就要叫人进来。
可尚未发出声音,一双冰凉透顶的手却紧紧捂住她的嘴。
“……”果然有人!
她即刻手肘屈起,下意识向对方腹部攻去,谁料到对方另一只手牢牢握住她肩膀,稍向前一步,利用惯性直接将她抵在车厢边缘。
一股黏腻的触感顺着他另一只手淌在她脖颈,温热腥气。
程安心底越发的沉,未待她再次抬腿踢去,却突然传来个熟悉的低沉声音:“别动,是我。”
“……”
哦,不是鬼不是仙。
是更糟糕的家伙。
程安定住神,借助车厢内微弱的光芒,向上看去。
谢湛面容苍白,且上面还沾染不知是谁的斑斑血迹,很是可怖,侧脸线条峻峭分明,身上一种沉郁的杀气还未来得及散去,使得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可怖的煞气。
——还真是谢湛这厮。
她这一瞧,乐了。
这很快乐。
好像上天看她憋屈这么多天,想帮她出气一样。
谢湛胸前靠右肩处不知为哪位能人志士开了个大洞。
惨白血肉翻起,深的甚至能隐约见到白骨。血洞正汩汩地向外飙着血,方才淌在她脖颈的鲜血,也是从这个洞里冒出来。
不仅他手臂,脸上,那身青竹暗纹袍上,软座,蒲团,靠枕,连车帷上也都是未干涸的喷射形血液,腥甜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弄得好似变态造成的凶杀现场般。
若不是谢府车马车帷例用暗红色帷帐,过路人见了,定会被吓得半死。
程安还有心情幸灾乐祸得想。
莫非昨日谢湛急匆匆离开,是着急去找什么人干架?
不过,话说回来……
这个失血量,正常人类是撑不住的吧。
谢湛手掌冰凉,呼出的气倒还挺温热,就是透着一股熟悉的腥气,血腥味她浸染多年,早已熟悉。
可眼前人动作暧昧,让她很反感。
于是她很认真地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让他放开自己。
谢湛这才松开堪堪桎梏,阖上眼靠在车厢后座。
他仿佛方才经历一场大战,疲倦至极,惨白的俊脸染着血迹,青黑色眼皮底下透着一种无名的倦意。
——难得,难得。
程安心底啧啧称奇。
未来统领天地的神君,天地间的最后一位上古神祗,竟还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你……”
他眼神微微睁开,透过缝看着程安,薄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化为一声压抑的咳嗽声。
“咳……咳咳……”
如同浸泡在血液中的血手扶住车窗,他还未咳出几声,身体变不由得向前倾斜,猛然又吐出一口鲜血来。
血溅在车厢地板,又开出一滩盛开的鲜红血莲。
“嘶——”
程安轻吸一口冷气,不为其他,为这人竟还能站在这里感到惊奇。
她与修祈修习医术多年,自然认得他为何吐血。
——还受了近乎致命的内伤?
这到底是哪位能手,她不得细软奉上,好好感谢一番。
谢湛随手抹开唇角鲜血,不料全是血迹的掌心不仅没将唇角抹干净,还将半张脸染得更红,颇有几分凄惨的味道。
他气息不稳,许是失血过多,脑子昏沉,竟说起平日极少说起的话:“我没事,不必…忧心。”
“放心。”程安点头点得果断,满脸诚恳,“你就是有事,我也不会忧心。”
——大概率还会挺开心。
谢湛:……
门前跟随马车的红玉觉察到车内动静,不由得多问一句:“少夫人,怎么了吗?”
隔着车厢,程安轻咳一声,高声解释道。
“没事,撞着头了。”
眼前这景象若是在大街上让人看到,实在是难以解释。
她心里明白这点,但车厢门口红玉却不知晓。
前车之鉴摆在那里,红玉着实不太敢相信程安的‘没事’,她犹豫片刻。
“那我进去替您揉揉?”
“不用。”
程安不徐不慢笑了声,随即,她当着谢湛的面,慢条斯理掀开帷帐衣角,笑眯眯拿下巴颏抵住车窗,朝她露出个脑袋。
好在谢湛方才捂住她嘴的那只手还算干净的,不然这脑袋她也只能露半个。
她笑着指自己脸道:“你瞧,这不是好着呢?”
帷幕拉开的这一角角度着实不错,其他人只能看出个脑袋,屋内情景被她遮了个严严实实。
见红玉似乎还想说什么,程安一偏头,咳嗽一声:“好了,关上帘子,怪冷的。”
听她转身安心催促车夫启程,程安重新拉上帷帐。
转身的顷刻,她沉下澄明清澈的眼眸,肃穆半分,正好撞上谢湛那双盯着她的暗沉沉的眼睛。
昏暗中,那双漆黑无光的眼睛如同什么隐身黑暗的猛兽,让人即刻毛骨悚起,立即想起来,这位,便是上古神祗里执掌杀戮的神君。
幽深、冷血,哪怕虚弱到了极致,也能一口咬断对方的喉咙。
然而,程安却完全无视了他这一身血气与这一身阴森可畏的煞气,顺势坐在坐在他身边,冷淡道:“看起来,似乎你的仇家寻上门了?”
见他不言,程安也懒得多问,只是瞧着伤势思索片刻,抬起娇嫩白皙的一根指尖,沿着他的胸口,寻了六处要穴挨个狠狠戳下,谢湛左肩的那个大窟窿血流登时降了一个等级。
她在帮他?
察觉体内濒临崩溃的气息稳住,谢湛眸光微动。
如同有微弱的亮光浮动,他静静等候她接下来的话。
“别高兴太早,这只能暂时止个血。内伤我治不了。”
又是一阵沉默后,谢湛拿他喑哑的嗓音道:“多谢。”
他垂下眸,靠在马车后背,他着实没有力气再去清理车厢内的血迹。
视线凝留在程安身上,看了许会,似乎想继续之前的话。
“你……”
“怎么?”程安抬头看他,“是需要什么种类的棺材?放心,殿下归位后,我一定安心置办。只要殿下保我雷劫安然无恙便可。”
其实他不保也没啥事,只要没有她参与,等他归位,她就顺理成章殉情去世,也能大幅度上降低因果。
虽说那雷劫离谱,但这一命陪下去她应该还能抗住。
谢湛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觉得自己伤口更疼了。
“就算我现在归位,情劫也不完成。你和我的约定,不做数。”他哑声补充。
“哦。”程安冷漠。
“……”
“往这边坐些。”他无力合上眼睛,虚弱道。
“?”
程安坐在前排,忽然挑了下眉,拒绝得格外果断,“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