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这一梦很久,也似乎梦到许多东西,她好像回到了鬼界,却不知道是哪一日,只知道周围是一片暗暗沉沉,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脚下是一片空荡荡的沙地,她一个人坐在上面,对着灰色的地面发呆。
自己好像是在等什么人,很重要的人
等谁?
她在等谁?
梦境之外,夜幕如鬼界般昏昏沉沉,唯有一轮满月遥挂空中,清冷的辉光如银水洒在地面。
一抹纯黑的阴气缓缓在地面浮动,有人披着月光,寂静无声地走在她身边,视线扫过她枕头边的夹竹桃,轻叹了一声。
修长干净的手捏起那只白玉夹竹桃,将有毒的夹竹桃放在桌边,置于一个她睡梦中无法碰到的地方。
没有人知道他是否听到程安临睡前的话,也没人知道他在门口等候了多久。
他俯下身,安安静静靠在她的床边,长袍染灰,他似乎也全然不在意,温棕眸子垂下,无声息平时她的发梢,一寸一寸,仔仔细细的注视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暂时的平静。
“别走……好不好”
她在梦中皱了眉,似乎梦到什么不好的事情,额角也渗出冷汗。
“…做噩梦了?”
白衣鬼王偏了偏头,伸出手,似乎想顺着她额间印记拂过她的眉骨,抚平她的眉峰。
白皙指尖半空中时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忽的停顿下来,不往前再近一步,极缓慢地收了回去。
房间有一声叹息,浓黑鬼息在他指尖溢出,流转一周后稀释之后才抵入她的眉间,直到她眉间舒展,鬼息才小心抽离。
他伸手替她掖好被褥,笑道:“晚安。”
鬼息在他掌心凝出,直到悄无声息地在这间不大的房间里聚成结界,确保其中人不会被打扰,也不会被阴气影响后。
他才从容站起身,背对月光,拉上房门。
室内空空荡荡,月色余辉如积水空明,只有白玉夹竹桃见证了此处有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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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湛不知道他走之后屋中发生的事情,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风的呼吸,迎着月夜向山峦尽头走,未至半路,却听见一声轻咳。
“这位香客,请留步。”
谢湛似乎早有预料,停下脚步,回身面无表情地望向来人。
来者一袭白衣仙诀,五官端正清秀,生有一双潋滟桃花眼,眼角微红,明明很是勾人,却故作老成,拿着一把羽扇慢慢悠悠摇着。
命格主仙,司命星君。
“何事。”谢湛脸色冷漠,仿佛对这人的突然出现,一点儿也不惊奇。
“我见香客您这气血虚浮,脸色苍白,可需在下为您稍作诊治?”司命星君摇着扇子,掩饰自己心虚。
乖乖,他不过是去南边给信徒牵了次线,这尊大佛怎么就来了他庙里,还受了如此重的内伤。
而且还是……雷伤?
“不必。”谢湛从未有让人近身的习惯,受了伤也从来都是自我调息愈合。
司命星君见他拒绝的果断,沉默片刻,袖子里的手开始掐算谢湛这一身雷伤究竟怎么来的,碍不碍事。
然后,他人傻了。
陶衡揉揉眼睛,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卦象,确认自己没看错以后,瞪大两只桃花眼不可思议的看着谢湛,抖着手指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
“您……”
卦曰,谢湛数日前,登顶白鹿青崖,杀上古鹿蜀,取得纯阳神火与鹿蜀血……
先不论白鹿青崖在仙界不周山的边缘,单论上古神兽,便是仙界,十殿殿主也不见得能单枪匹马杀得了。
“殿下。”司命星君收敛笑容,拱手恭敬唤道。
谢湛颔首,算是默认他的称呼。
陶衡深吸一口气。
仙人下凡渡情劫,本就是为了提高心境,三魂七魄取一魄下凡,魂魄不全,必定法力全废,记忆全失。
千万年来,无一例外,就算仙人的情劫不适用于旧神的谢湛。可是连轮回台都能过,这也太离谱了。
就算那东西坏了,但不至于让他这么就过去了吧。
他心中很不尊敬地翻了个白眼。
记忆全在,谢湛神格还主掌杀戮。
让他谈恋爱,不如直接将不周山推了容易。
这一趟,殿下怕不是闲得慌来体验风土人情的。
“莫要告诉他人。”
司命星君连连拱手称是:“小仙还是得斗胆请问……殿下既然身具记忆,何时归位?”
既然无所得,他又何必继续留在人间。
天知道他拿着这尊杀神的命格书,整日过得有多么提心吊胆。
这可是世上最后一个神啊,仙的流程放在他身上,简直要他老命。
司命星君话音未落,谢湛却陡然凉凉侧看他一眼。
那双素来幽深的眸子古井无波,他不说话时,更是看得人心里生寒,莫名的压抑感与一阵深入骨髓寒意油然而生。
“是小仙多舌。”司命星君心中一跳,忙道。
司命星君摇摇头,直叹自己今夜若是没有叫住谢湛便好。
瞧殿下没有杀人灭口的意思,他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识趣得将这件事从识海里忘掉,心中却多少有些愧疚。
毕竟,这对那位叫程安的凡人不公。
命格书上说,此人生性良善,前世颠沛流离,本该后半生尽享荣华富贵,夫妻琴瑟和鸣……
司命星君心里摇头,多杀有些唏嘘。
即是殿下亲临,那势必不会按照命格书上原定的模样取走,她嫁于殿下,这一生,恐怕就只能如此了。
“既然殿下有所打算。”
司命星君终归是个好仙,对人间万事万物总是报以极大的善意:“那个叫程安的凡人,自然是配不上殿下…殿下,可要放她离开?”
“……”谢湛知道他心中所想,却抬手止住她的话:“毋须插手,我留她有用。”
“是。”
星君正想告退,谢湛却又道:“留步。”
听得星君一个哆嗦:“神君请讲。”
谢湛凉凉道:“北境姜武太子向天求一桩姻缘,寻觅敌国楼兰公主。于北境新修大批司命仙君庙。”
“……”
谢湛不紧不慢:“本君许你月假。”
星君闻言,仿佛如得大赦,连连告退,架着他的七彩祥云就往北边赶。
这样就很好。
可惜程安不如星君识时务,学不会乖乖听话。
谢湛目送陶衡离去,抬手召出重剑时寸,视线往山脉的另一边。
渐渐的,像是一锅正在烧开的水,无数黑气从天际渐渐浮现,哪怕隔着这样远,都有一种可怕的阴风袭来。
夜间,群鬼出门时。
“鬼王。”
谢湛再睁眼,周身虽无如此磅礴的灵气,语气轻轻淡淡,但尽是傲慢:“群鬼若散,可敢一战?”
寂静之中,只有接二连三的恶鬼向他冲来,无人回应。
谢湛冷嗤一声,提剑便上前。
群鬼源源不断,他却能凭借**凡胎,凭一身极其朴实的武技将这些恶鬼挡在外界。
恶鬼不足以致死,但是却连绵不断的鬼潮却能烦死人。
手中时寸斩断恶鬼,又如饮血一般发出耀目粲然的红光,有妖鬼在人群中向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周围环境骤变,他回到那日青果累累的树下,隔着高高的围墙,看到少女趴在树枝上,递给他一枝子挂满青杏的枝条,朝他露出一个羞涩灿烂的笑。
虽明知这是妖鬼把戏,可谢湛下意识伸手。
想接。
想接住那枝被他丢掉的杏果。
晃神的顷刻,一道利爪穿透右肩,热流顺着肩骨而下。
“嗷——”一声凄惨的叫声响起,却不是谢湛的声音。
他抬头,那只幻鬼不知为何自己拿利爪刺穿了自己灵台,化成鬼秽消失在原地。
控制普通鬼魂的能力,世上几乎无人能够做到。
这也同他证实了,这群鬼的操控者,正是鬼界那位。
谢湛冷冷凝着面前群魔乱舞。
他眯起眼睛:“我记得你从前可不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
鬼潮中,有一人在厉鬼之间缓步走出,面上带着温和却虚伪的笑:“毫无意义吗?我倒是不这么认为。”
他揉了揉手,毫不在意一只幻鬼的消亡。
其他鬼魂却害怕一般避开修祈,瑟瑟发抖。
“你现在出现在这里,想做什么?”谢湛将重剑横起,“杀我?还是……找她?”
“路过罢了。”修祈声音温和平静,话却很气人,“不幸遇到殿下。见您无事,实在有些晦气。”
“彼此。”谢湛冷眼看着他,“你现在还杀不了我。”
“确实,但不妨碍先同您讨些利息。毕竟……”
鬼王毫不在意地轻笑,用着敬语,却没有尊敬之意。
瞬息之间,他皆凭空消失在月下,群鬼如潮水涌出,遗留的声音轻而阴冷,甚至于偏执:“神君碰了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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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凉日从东方稍起,仙庙生布青石的台阶上,渐渐有香客谈笑来往。
程安这一觉睡得格外的好,好像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只是记不太清楚其中究竟发生什么,只有一种熟悉充沛的暖意。
屋外山下公鸡才开始啼鸣,程安起的素来很早,往日此时常在鬼界练剑或是研究药方,但是这具身体下却近乎什么都不能做。
谷平城无数少男少女一早便来仙庙进香,人群之中,不乏数位眼生的外地人,仙庙正中心,一左一右两位仙使正在殿中摇签。
“据说,司命仙君庙里的签可准了,少夫人可想去算一卦?”
红玉见几个拿着签的人走过去,雀跃道。
命格?
上辈子都走过一遭了,她即便不用求,也知道自己命格乱成什么样。
程安本想拒绝,可见红玉满脸跃跃欲试,只好点了头。
摇签仙使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见程安两人向前来,大手一挥,“谢少夫人样貌不凡,仙姿卓约,一见有缘人。这一签,我家仙君便免了香火钱。”
程安:……
谁家仙使这么随意的替主人做主的道理。
她摇摇头:“香火钱还是要的,红玉。”
红玉应声掏出一沓银票,上前放入不远处的功德箱中。
仙使见状连连摇头,似乎拼命想拦着她,又低低喃一句什么,最后一切都化成一句仰天长叹,他将一份锦囊递到她面前。
“师父走前托我告诉您一件事……”
……走了?
程安拧眉,看来她当是错过了。
仙使叹息一声,双手合十,向程安做出一个聊表祝福的动作,说云里雾里的话:“可人间也有人曾言,人定胜天。所谓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
“什么意思?你师父是谁?”红玉茫然。
仙使自顾自道:“虽只能顺天意行事,但日后力所能及之处,想必…他定会愿意帮助谢少夫人的。”
红玉不知道,程安是知道的。
司命星君这是在说欠她一个人情?
为什么?前世可没有这茬。
这事情有些突然,程安捏着锦囊不知道说什么好。
“咳,总之您收下便是。”仙使神神叨叨,“切记,天机不可泄露,此物万不可让他人看见。”
程安沉默片刻,还是收下锦囊:“那便劳烦道长,替我多谢您师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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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司命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