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穗穗先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礼给吓了一跳,后见这人竟是要走,忙冲过去将人拦下:“你身子还没养好呢,这要往哪里去?”
霍悯虽感激这姑娘,可他实在毫无生志,也不想说话,眸中闪过一丝凄楚,便绕开冯穗穗,仍坚持要走。
冯穗穗见他神情哀戚,竟是目露死灰之状,由不得心头一跳,忙扯住他的袖子不许他走:“为了救你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外头冷得能冻死人,你这会儿出去,若是冻死了,我岂非是白忙一场?不许走。”又看向爹娘目露哀求:“爹,娘,不能让他这么走了,真的会死人的。”
冯父为难地看向冯母。
冯母面色难看地揣着手,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见他身量虽高,却生得瘦弱单薄,心下也生出不忍。然则终究心有警惕,不愿松口将这少年留下。
见娘亲迟迟不愿允肯,冯穗穗满脸急色,正要再出言相劝,却不想旁边的少年身子晃了晃,忽地眼一闭,人就这么软了下来。
冯穗穗忙去扶他,却哪里有那么大的力气,顿时摔成一团。
这下可气坏了冯母,忙指挥冯父去搀扶那少年,自己则和翠儿一道将冯穗穗拉了出来。
冯母气不打一处来,用力将冯穗穗扯到一边儿,指肚狠狠点在她的脑门儿上,骂道:“你真真儿是不要名声了吗?”
冯穗穗自知理亏,嗫喏着没敢回话。又忽地瞥见父亲扶着那少年一走一踉跄,两步一摇晃,心知她那老爹年迈无力,顿时目露担忧,想要上前帮忙。
冯母哪还能由着她的性子来,当即就拉长脸,不由分说将她拽到了门外。
冯穗穗见母亲当真怒了,不敢违逆,只好去喊翠儿:“翠儿,你赶紧去帮忙,莫要跌了才是。”
冯母见她还敢这般的胡咧咧,气得脸都青了,拉了冯穗穗在廊下站定,瞪着她道:“你这死丫头,真个儿不要名声了?”
冯穗穗垂着脑袋没作声。
冯母只瞧她这个死样子就一肚子火,骂道:“就刚才那情形,若是叫人瞧在眼里宣扬出去,你也别嫁人了,就一辈子在家做个老姑娘吧。”
哪就这么厉害了。
冯穗穗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委屈道:“总是一条性命,若眼睁睁看着他自寻死路却袖手旁观,岂非太过无情。”
冯母恨得又拿指头去戳她的脑袋:“便是要救,打发人过来照料就是,可你不该杵在这儿。”揣了手气道:“莫要忘了,你婚事还没定呢,若是毁了名声,你也别想着嫁人了。”
“哪就这么严重了。”冯父掀开帘子走了出来:“且容他修养几日,待身子骨结实了,咱们再说他的去处也来得及。”
冯母被这对儿父女气笑了,指头点了点他们两个:“你们两个真真儿是只长个子,不长脑子。这等来路不明,无干无系的,这般就留在家里,你们也不怕所遇非人,就招来了祸端。”
冯穗穗撇撇嘴没敢吭声。
冯父笑道:“一个孩子罢了,瞧着也不过十六七的模样,哪里就能招来祸端,你想得未免太多了些。”
冯母刀子般的目光狠狠割在冯父身上,脸皮涨得通红。
冯父一个激灵,忙道:“不过你娘说得在理,到底是个外男,你女儿家家的,以后不要再来了。”
不来看着,万一没看住,又去寻死怎么办?
冯穗穗不高兴地拉长了脸。
冯母瞧着她那脸色就火冒三丈,伸手在冯穗穗肩头打了一掌,骂道:“让你不听话!”
这一掌打得疼了,冯穗穗捂着肩头,泪眼婆娑地看了母亲一眼,掉头跑了。
可把冯父心疼坏了,嘟囔道:“你可真是的,好好的你打她做甚?”
冯母手掌麻酥酥的疼,心里也后悔下手重了,只听着冯父这般不分皂白的维护,登时又恼了:“你就护着她吧!早晚惹出乱子。”说完也不理冯父,气哼哼走了。
冯父立在廊上左右为难,忙招手叫来小厮:“你同管家说,这里头的人要好生照料,该请郎中就请郎中,该用什么药就用什么药,吃喝用度万不可苛待了。”想了想又交代道:“叫个人好生盯着,这孩子看着有些想不开,可不能叫他在咱们家里出了事才好。”
见小厮应了,冯父自认已经安排妥当,这才下了石阶,快步去追赶负气而去的妻子。
而霍悯,就这样在冯家住下了。
大雪接连又下了几天,这一日,终是停歇了。
只屋外仍阴恻恻的冰冷,飞起的翘檐下竟能瞧见倒垂着的长长冰柱,晶莹剔透,在阳光里耀眼闪光。
冯穗穗一早起了床,立在庑廊下看满园萧瑟,禁不住缩起肩搓了搓手。
这样冷的天,也不知那人屋里的火盆烧得可还旺,侍候他的小厮,待他可还尽心?
想起那一日他执意要走时,琉璃般清透的眸子里尽是灰败无望的凄凉,那样绝望的眼光,她曾在梦中那面昏黄的铜镜里瞧见过。
那是属于噩梦中,已经被这世道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冯穗穗才有的目光。也不知这少年究竟经历了什么,这般年纪轻轻的,竟生出了这等死志来。
正望着前方的空茫出神,身后忽然有人唤她:“姑娘。”
翠儿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刚唤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这屋外的凉气冲了头,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冯穗穗不禁担心,走过去道:“赶紧去喝碗热姜汤冲冲,可别着了凉才好。”
翠儿大力揉了揉鼻子,笑道:“哪就那般娇贵了,我可壮实呢,上年一整个冬天都好好的,再没病倒过。”
见她一脸的娇憨,冯穗穗本想再说她两句,不知怎得,忽地又想起她在梦中缠绵病榻时,脸儿蜡黄的模样,顿时就不忍心了,只是交代她一定要去喝了热姜汤。
翠儿笑着点头,又忙打起帘子,服侍了冯穗穗进屋用早饭。
只这老天爷似是总喜欢打人脸,翠儿晨起时才夸下海口,说自己壮的好似一头牛,再不会着凉,结果午时还未到,身上就开始不得劲儿了。
冯穗穗见她无精打采的,就去拉她,岂料刚握住手,就被她身上的热度惊呆了,忙不迭叫人去寻了郎中来瞧。
这么一瞧,果是着了风寒,且这病来势汹汹,翠儿很快就躺在床上烧迷糊了。
这头儿正折腾着,不想前头忽地来了个婆子,说客房里的那少年竟也病了,如今正烧得不省人事。听说后院儿请了郎中,这才过来瞧瞧,看那郎中得了空儿,能不能也过去给看看。
这哪有不行的?
见郎中写好了方子,冯穗穗忙叫婆子引着,催促那郎中赶紧往前院去瞧病。
郎中是走了,却仿佛把冯穗穗的魂儿也给带走了。她很担心前头客房里的那个少年,偏翠儿也病了,不能替她去瞧瞧。若是寻了旁的人去,她也不大放心。于是愁肠满肚地纠结了半日,还是瞅着空儿,偷偷去了前院儿。
这少年烧得不轻,正躺在床上昏睡。
冯穗穗坐在床前的圆凳上看他,见他双颊绯红,竟是格外的清丽动人,不禁蜷了蜷手指,心叹这世上竟有这等雌雄莫辨的美艳少年。只这样的好颜色,生到一个男人身上,也不知是福是祸。
这般想着,不禁想起了那梦魇里,过来寻欢的娼客们说过的那些荤段儿。里面便有那等美貌少年,不幸沦落风尘,雌伏于男人身下,不是女人,却也做了女人。
正是胡思乱想,床上突然有了动静。
却是那少年在梦呓。
冯穗穗侧耳细听,那声音含糊细弱,很是模糊不清。不过还是叫她听到了一些,由不得跟着一怔。
只听那少年浅浅呢喃着:“为何,为何这般待我……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可是亲人呐……”
冯穗穗缓缓坐回圆凳上,心说这人八成是叫至亲给伤了心了,也难怪他生出了死志,这世上最痛苦的,可不是来自于亲人的背刺。
冯穗穗不由轻叹,起身给少年掖了掖被角,又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那得了吩咐,专门盯着少年的小厮唤作福来,正守在门口处,见自家小姐终于出来了,忙颔首行礼,唤了声:“姑娘。”
冯穗穗瞥了他一眼,见他肤色黑沉,生了个稳重模样,便道:“你好好照料他,等他好了,姑娘有赏。”
福来忙点头应了。
冯穗穗待要走,却又忽地想到了什么,忙收回脚,瞅了瞅一旁低头垂眸的福来,说道:“不许告诉太太我今个儿来了,倘若多嘴,必定饶不了你。”
前一刻还要赏,后一刻就饶不了他了,福来体味着这冰火两重天的感受,人却是慌忙点头,表忠心道:“姑娘的话小的记下了,绝不敢多嘴多舌。”却又在心里道,他自己是绝不会多嘴的,但倘若是旁人说了,也怪不得他。又或是太太专门来问,他一个仆人,自然是不敢说谎去欺骗当家主母的,到时候说了实话,姑娘怪他也没法儿。
冯穗穗又哪里知道他心中所想,见他乖憨知事,满意地点点头就走了。
却也是冯穗穗的运气好,这几日赶上铺子里进货,冯母冯父两人忙着对账盘货,竟没功夫理会家里头的事儿。这样一来,冯穗穗偷溜来探望那少年的事,就被这般遮掩了过去。
如此过了三五日,翠儿和那少年的病,都渐渐有了起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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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00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