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天黑得格外早。吃过了饭,白颂竹回到书房里看着账目,看得久了,便站起身松松筋骨。揉着肩膀,瞧见不远处门外几个小厮,捧着东西来来回回地走。
白颂竹问向身边的明月:“他们在干什么呢?”
明月道:“是厨房的人在忙着。明日该十五了,正是施粥的日子。”
“不是往年不都是在东边厨房熬粥吗?怎么连小厨房也用上了?”
“今日去数人头的时候,发现城外来了很多乞丐,若是按照以前份额做怕是不够,所以才便命人多准备一些。姑娘,若嫌吵,我这就把门关上。”明月走向大门,把门合起。
白颂竹坐在椅子上,重新拿起账本,上面的字怎么也看不进去,总是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
远远地听着小厮们忙碌的声响,她这才想起来。上一世,阿翁带着人去城外施粥,忽然,一帮乞丐一窝蜂地涌进粥棚,粥棚挤塌了,掉下来的梁子砸在阿翁身上,险些丧了命。
这一世,不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件事再发生了!
隔日一大早,白颂竹看着小厮将粥桶绑好在车上,五六桶粥,足足用了三驾马车。明月清算要带的东西,走到最前面的马车旁,道:“姑娘,都准备好了,可以走了!”
白颂竹掀起车帘:“我让你带的东西也都安排好了?”
昨日白颂竹便找到阿翁,自告奋勇把施粥这件事揽到自己身上,阿翁也由着她去。既然已经知晓今日会发生什么,白颂竹自然也做了一些相应的准备。
“准备好了!”
白颂竹又问了一句:“让你找的那些人呢?”
“也准备好了,照着您的吩咐,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男子。”明月有些疑惑,“姑娘我们不是要去施粥吗,怎么搞得像是要去打架一样。”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你家姑娘我是未雨绸缪!”
明月的表情依旧很疑惑,白颂竹也只是笑了笑。既然该准备的也都准备上来,也没什么可顾虑的了,遂摆手道:“出发吧!”
一行人赶到城门外,粥棚前已经排起了一条蜿蜒的长队。白颂竹立刻命人将粥摆到桌面,眼看人手不大够用,自己也撸起袖子,拿起勺子跟着一起分粥。
领粥的人一个跟着一个,接到粥后,道了谢,便从另一侧离开,整个过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倒是也没出现上一世那一窝蜂地情况,白颂竹依然不敢掉以轻心,提着精神,一边分粥一边留心着。不知不觉,带来的粥被分完了三四桶,别看只是简单盛粥和倒粥两个动作,重复个几百次,后背都热得冒出一层汗,这胳膊也酸的不行。
所有人都领了粥,队伍越来越短,也差不多该结束之时。忽然,耳边传来了阵阵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震得整个地都跟着抖了抖。
白颂竹闻声抬头,只见不远处黑压压地聚集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人,饿虎扑食般奔来。果然还是来了!
白颂竹眼中一亮,刚才那点疲累劲儿顿时消散全无,立刻吩咐起来:“快,拿上东西,拦住那帮人!”
带来的壮汉在一旁等候多时了,闻言,掀起车上的挡布,露出提前准备好的木棍,人手一个,迎着人潮冲了过去。
这些乞丐人数虽多,个个空着肚子不知道饿了几天,哪里比得上面前这些精壮的男子,更何况还拿着棍子,纷纷止住步子,刚才还乱哄哄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几个壮汉站成一排,将手中的棍子横在跟前,划开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没有人敢越界限一步。
人群中传来一声叫嚷:“你们不是施粥吗!为何不让我们过去?还拿出棍子,是要打人不成?”
更多人也纷纷附和地说:“对啊,为什么不让我们过去!”
“我们要喝粥!”
白颂竹背着手悠悠走了过去,站在领头的壮汉的身后,高声道:“这粥本来就是准备给有需要的人,绝无任何偏袒或排斥。粥棚前的这支队伍,每个人都规规矩矩地排着,然而你们一窝蜂地冲过来,扰乱了秩序,这粥还怎么分下去?”
“我们饿了好几天,哪管得了那么多!快放我们进去!”
“想喝粥就好好排队,若是还这般不守秩序,横冲直撞。这粥,就别想喝了!”
话音刚落,众人面面相觑,看了看跟前站着的一排壮汉,瑟缩了脖子,随后便有一个女声,弱声问道:“姑娘,我们排好队,真的就能去喝粥了?”
“是。只要你们能守规矩,排好队,我保证每个人都能喝上粥!”
“好好好,我们这就排队。马上就排!”
说着,人群开始动了起来,有条不紊地排起了队伍,已然不再像之前那样乱糟糟的一团。
白颂竹又回到粥棚,抬头看去人群已排好长队,回头看了看今早带来的粥,怕是不太够了,便嘱咐几人回去多准备一些,尽快送过来。
白颂竹一勺一勺地盛粥,右手酸了便换左手,两个胳膊都有些抬不起来。锅里的粥已经见了底,但是眼前的队伍却越来越长,一眼望过去连队尾都看不到。
明月急匆匆地跑过来,凑在她耳边道:“姑娘,咱们就剩下最后一桶粥了。”
“回去熬粥的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熬一大锅粥少说也要小半个时辰,这么多的人,送过来也不够喝。”
“派人回去催一催,有多少便先送来多少。另外再跟这群人说一下这件事儿,告诉他们稍微等一下,今日的粥一定会分到每个人手里,让他们少安毋躁。”明月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又被叫住了,“再帮我准备多准备一些其他东西!”
白颂竹手上的粥已经分完了,正好趁这个间隙休息一下。揉着胳膊,抬头看着眼前人们,便发觉这些人身上的衣衫,虽然有些脏污,却并不邋遢,怎么也不像是乞丐的模样。正疑惑着,忽然看到路边有一个女娃娃,顶着一张黑白分明的眼睛,孤零零地坐着。白颂竹走到那个孩子跟前,蹲下身子道:“小妹妹,怎么就你一个,你家大人呢?”
小女孩细声细气地道:“我在等着阿婆在领粥。”她盯着粥棚的方向,咂摸了两下嘴。
白颂竹从怀里掏出一袋点心,早上还没来得吃,累了一天更是什么也吃不下。递到女孩跟前:“饿了吧,吃点糕点垫垫肚子吧。”
小女孩舔了舔嘴唇,却没有动,抬起头一本正经地道:“谢谢姐姐,阿婆不让我吃别人给的东西。”
白颂竹瞧着她,觉得这孩子乖巧又懂事,一看便是被家里人好好教养的贴心宝贝。不由得问道:“小妹妹,你是从哪来的?你家在哪?”
“河山村。”
河山村正是在三山渡的一个小村庄,这地方距离津洲说完不远,说近也不近,但是一路过来也要七八日。白颂竹有些惊讶:“那好远呢!你就这么走过来的吗?”低头看了看她的鞋子,鞋底被磨损得很薄了,鞋尖也滚了毛边,一副长途跋涉的样子。如此说来,这些人并不是什么乞丐,而是来此避难的灾民。
“阿婆说家里发水了,我们得去个没有水的地方才行……啊,阿婆!”小女孩眼睛一亮,忽地站起来,越过白颂竹向她身后跑去。
白颂竹转过头,小女孩伸手抱着一位阿婆,阿婆弯着身子,将手中的碗抵到小女孩嘴边,“快喝粥吧。”声音虚浮无力,眼神却无比慈爱。
白颂竹走上前,“阿婆,这是你的孙女?”
阿婆抬头,回道:“正是。”
“听说你们都是河山村的人,这些人都是吗?”
“是啊,这些都是我们一个村子的人。半个月前,三山渡的河坝被水冲塌了,大水淹了我们河山村,死了好些人。我们这些逃出来的人,也没好到哪儿去,没有粮食更没有银子。饿了几天,听说每月十五,津洲城外有白家施粥,我们这才赶过来。”
“衙门不管你们吗?”
阿婆摇了摇头:“三山渡来了一群海盗,听说海盗的首领是朝廷下了通缉令的,值不少赏银。那些人忙着缉捕海盗,便也不理会我们这些人的死活。”
听到“海盗”两个字,白颂竹忽然觉得记忆中有某些事情串联起来。上一世,三山渡这条河道,不知何时聚集了一群海盗,叫嚣着让漕运商供给他们过路费,何其可笑!三山渡这条水道,当初还是由白家人一点点开凿出来的,如今水路通畅,竟然来了这帮蝇营狗苟前来敲诈,商会之人自然没有理会他们。
海盗见勒索行不通,便炸了三山渡的河道,这才导致河道泄水,淹了附近的村子。府衙不作为,还反口咬定是白家偷工减料。因三山渡是漕运必经之路,商会出了钱修补河道。结果修一次,海盗炸一次,实在无法无天!这么斗下去,受苦的还是百姓们。于是再心不甘情不愿,商会还是做出了妥协,交了银子盼着能送走这群瘟神,企图了结此事。谁知海盗欲念太多,得了一次好处,便继续狮子大开口,如若不从,便扬言炸坝。
以前这些事情都是阿翁在处理,她不过是从阿翁那里听过一两耳朵。只记得这群海盗扰得整个商会都是心力交瘁,元气大伤,阿翁也因此老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