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巡以前性情飞扬,像是明亮的太阳,热烈而涌动。而如今却变得客气又冷淡,同之前的简直是判若两人。这样的落差,让她心中更像是有什么堵在胸口一样。哪怕她告诉自己,陆巡身子不好,成日里窝在四方小院子里,性情忧郁些也是难免。饶是如此,看到他这样,多少还是会有些落寞。
白颂竹平复了一下心绪,打开食盒拿出刚做好的长寿糕,捧到他跟前:“今日是你生辰,我做了一些长寿糕,我还在里面加了很多一些药材,都是对身子极好的。你尝尝看。”
他看着眼前的糕,浅笑:“我都忘了今日是我二十岁的生辰了。”
伸手拿了一块糕送进嘴里,白颂竹支着脑袋看着。他吃得很慢,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白颂竹在衣衫里摸了摸,掏出一团丝帕,正好在他吃完后递过去:“擦擦手。”
他接过丝帕,里面硬实的触感,不由得指尖一顿,抬起头便对上白颂竹的眼色。丝帕四角掀开,露出白瓷做的小盏子。
白颂竹笑嘻嘻地道:“送你的生辰礼物!”这盏子做茶杯小了,做酒杯又大了,看得出是用了心,造型却还是歪歪扭扭。
“你自己做的?”
“嗯。特意找了师傅学的手艺,做了几十个,只有这个模样还好些。”
他的目光停留在某一处许久未动。那里还留着白颂竹的半个指纹,若不是仔细看,也很难看得出来。陆巡伸出手,指尖在上面慢慢摸索。
白颂竹以为是杯盏不得他心意,便讪笑道:“你若不喜欢,改日我再寻个其他的礼物。这个我就先拿回去吧。”她伸出手。
“送了我便是我的了。”陆巡立刻将杯子攥在手心,往怀里一揽,“我很喜欢的。多谢。”
他既然说喜欢,那最好了,遂默默地收回了手。
过了一会儿,陆巡问道:“对了,你这次去山寨救小戈了,那帮山匪可有为难你?”
白戈被山匪抓进山寨的事情,在津洲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自白戈回来,很多友人都来白府看过他,见他全须全尾的回家,也都放下了心。
“这一趟走很顺利,白戈也没受什么伤,就是受了些惊吓,在家中养养就好。”
“那就好。”他又道:“我听说这次和小戈一起被困在山寨,还有一个人,是之前他在路上认识的。也是因救白戈才被抓到山匪窝,你这次前去不是去赎他们两个人,为何不见那个人?”
白颂竹平淡道:“确实有这么一个人,不过我只将那人送到官道上。”
陆巡问道:“只是送到官道上,没带回来?”
“是啊。”白颂竹收敛面容,正色道:“俗话说得好,路边的野花不要菜,路边的野男人更不要捡。把这样来路不明的人带回家,唯恐生了什么事端。还是扔在路上放心些。”
陆巡看了白颂竹一会,看得白颂竹有些奇怪,不禁问道:“怎么了,为何这样看我?”
他摇摇头,“没什么,只觉得你跟以前有些不一样。我以为照你心软的性子,会将他带回家,毕竟他也算救了小戈的恩人。”他顿了顿,笑中多了几分柔和,“不过这样也好,来历不明的人带进家中确实危险。你这样做没错。”
白颂竹就知道陆巡理解她,并且站在她的角度。这么多年的默契在,她想什么,他都会知道的。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小厮端着热腾腾的汤药进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浓郁的药味,白颂竹望着黑漆的药汁,只觉得嘴里都是苦的。
白戈却面不改色地喝完了,放下药碗,长呼出一口气。白颂竹感觉递上去一个蜜饯,想着能帮他缓解口中的苦涩。
白颂竹看他这样子,心里就难受得厉害。以前身体最好的就是陆巡,极少会生病,即便是生病宁愿生扛着,也不愿喝着苦胆一样的中药。如今喝药倒像是喝水一样,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也不知是喝了多少碗药,才慢慢熟悉了这苦涩的味道。
然而一想到,大夫说他天生短寿,活不过二十五岁,心里就更难受了。即便是现在,她也无法将这件事和陆巡联系在一起。
“喝药的是我,怎么反倒是你苦着一张脸了。”
这时候他还不忘打趣,白颂竹勉强挤出一个笑,道:“喝了这些药,可觉得身子好些了?”
“还是老样子,已经习惯了。”
他神色平淡,颇有一种顺势而安的感觉。白颂竹目视着他道:“陆巡,我会找最好的大夫,一定会治好你。”
陆巡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大约这样的话听得太多了,他应的这一声不像是对自己康复的期待,而是在宽慰她,不想让她担心。
白颂竹不大高兴,盯着他的眼睛,郑重且坚定地道:“我是说真的!我一定会找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治好你的!”
陆巡见白颂竹面色如此认真,也收敛起脸上的笑容,迎着她的视线,同样认真地道:“好”
自从上一回见到赵珩御后,白颂竹一直惴惴不安。
当下局面,赵珩御虽然怀有拳拳野心,但在争夺皇位这件事上,没有胜算不大。他并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既要成就大事,第一步是要有足够的钱支持。
而白家作为最大的富商,便是他上位最大的助力。除了金钱以外,白家的漕运才是赵珩御最先要拥有的东西。白家漕运遍布天下,上一世赵珩御利用漕运暗自运送了不少兵器粮草,给自己积蓄实力。
金钱,漕运,这两样是赵珩御翻身重要的工具。
这一次,事情未按照原来的轨迹进行,他没能成功地接近白家。却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弃。
如今阿翁年纪大了,这些年身体越发不好了,白家的事情都是白颂竹在打理。而这段日子白颂竹盘点了手上的田地铺子,漕运虽是白家的命脉,能守住最好,守不住的话,也不至于吃不上饭。割肉求生,大约还能留下一线生机。相比起那些银钱,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一想起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那样悲惨的一切,她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去尝试任何的可能。
隔日,津洲的街道上亦如往日的繁华,沿街的商贩叫卖声不断,卖的东西更是千奇百怪,路过的行人皆已见怪不怪,唯有一些外乡人来的客户,倒是瞪大了眼睛,对每样未见过的东西都充满兴趣。
津洲是生意往来最重要之地,来往客商不少,形形色色,鱼龙混杂,也使得安全成为津洲的首要重点。
略年长些的红衣捕头,腰间挎刀,几个年纪轻些的小捕快紧随其后。
“高捕头!”
声音从身后响起,高捕头脚步一顿,转过身,看见白颂竹后,笑开了花:“我当是哪个,原来是白家丫头啊。我听说你弟弟被山匪掳走去,如今可回来了?这小子这一趟可没吓破了胆子吧?”
白颂竹笑了笑:“我阿弟胆子小,这一次深陷匪窝,确实吓坏了,如今还在府里休养,过两天这事情淡了,也就好了。”
高捕头摇了摇头:“这小子要是有你这胆子就好了,小的时候,你阿翁就该带着他去海上闯闯,也不至于这么容易被吓到。”
白颂竹顺着他的话说了句,“您说的是。”跟着又苦起一张脸,唉声叹气起来。
“你阿弟都救回来了,你这丫头还叹什么气?”
“我这是担心!”
“担心什么?
白颂竹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我这次进山匪窝,便听得他们在密谋一件事。我凑过去听了一耳朵,可真是不得了!他们竟然打算悄悄潜进津洲干一票大的。”
“大胆!”高捕头厉呵一声,引来周围路人的侧目。他放低音量,追问:“这帮山匪真是这么说的?”
白颂竹坚定地点点头。
“这帮胆大包天的狗东西,猖狂至此!竟将手伸到了津洲!太不拿我高大荣放在眼里了。”
“我一回来立刻将那寨主的容貌画了下来。若是能从一开始便提前防范,阻止他们潜进津洲,不就能省去很多麻烦的事情?”
白颂竹煽了一把风,点了一把火,顺势从怀里拿出纸来,高捕头接过纸,身后的几个小捕快也探头,窥看一二。
打开后,高捕头豆丁大的眼睛豁然睁大:“这山匪长得倒是很俊……”话未说完,察觉不对,硬生生改口道:“咳……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的。”抬起眼,郑重地道:“这当真是山匪的头子?”
白颂竹中气十足地道:“是!”
高捕头将手中纸给到身后小捕快,“回去找画师把画像多临几遍,贴在城门口,你们每个人也拿一张,若是在路上看到相似之人,便立刻抓回府衙。”
白颂竹补充道:“高捕头,这山匪穷凶极恶,又诡计多端……”
高捕头了悟:“若是山匪负隅顽抗,先斩后奏!”身后几个小捕快纷纷应是。
白颂竹这才心满意足,向着他作揖,道:“有高捕头在,可真是津洲百姓的福气!”
这句话将高捕头快得很受用,本就不大的眼睛,笑得只剩下一个缝隙,“保卫百姓平安,乃是我的职责所在!”
回去的路上明月脸色有些为难,不安地道:“小姐,你把赵公子的画像说成是山匪头子,真的好吗?”
“明月,你不懂。”
白颂竹悠悠地说道:“这人可比山匪可怕得多,他若是进了津洲才是最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