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稆向来警惕,小心翼翼地进了破庙后还不忘回过神将门闩扣上。往屋中走了两步,一双眼睛四周打量,却没看到一个人。遂大着胆子,喊了一声:“有人吗?”
……
见无人应声,王稆又喊了一声,“我来了,你若到了便出个声?”
……
“黄大海?”
随着王稆将这个名字叫出声,白颂竹心中一阵雀跃。她编排的一出《恶人伏诛记》,就是给他王稆准备的。而今日就是王稆伏诛认罪之日。
王稆以为他销毁了所有的证据,就再也拿他没有办法了。然而事情岂能如他想得这么简单的,既然没有证据,那就创造出新的证据。只要做过的事情,总是会在世间留下存在的痕迹。即便没有物证,他做过的事情,还是会存在他的心底。
今日的戏码是她想了好久,在她离开三山渡前,便开始布局起来。她知道只要留在三山渡一日,王稆便一日不能放下心来,所以白颂竹便选择了离开。想必王稆听她要走也是乐坏了,说不定暗自庆幸自己手段高明,完全震慑住了她,这才放下了心。
她们走的那日,白颂竹特意找人给管家送了口信,不敢直接送书信,怕王稆辨得出笔迹,再心生怀疑。特意在渡口找的卖鱼的贩子,这人身形高壮,模样也凶,再换套衣服稍微装扮一下,便是一个活脱脱的海盗模样。鱼贩身上腥气重,管家从未见过海盗,便误以为这是常年在海上生活的人才有的味道,加上此人长得彪悍,态度又恶劣,很快便认定此人正是海盗。
正如白颂竹所料的那样,王稆上当了,果真以为是黄大海来找他了。
而下面,好戏才正式开始。
破庙内安静了一会儿,正当王稆以为此地里无人,想着自己兴许是被人诓骗了,心中庆幸多于愤怒,立刻转身,只想快快离开这里。刚走出两步,忽然大门从外被人敲响,与其说敲,倒不如是拍,声音急促,力道极大,带着几分不耐烦。
“开门!”
这一声雄浑粗野的声音,震得王稆浑身发麻,整个人僵在原地。好半天王稆才回过神儿,开口道:“是……是谁?”
“他爹的,你说老子是谁!谁叫你来的,你不知道吗?”
门外人已经不耐烦地开始破口大骂。王稆虽然坏,到底是个软骨头,碰见横的立刻没了脾气,忙不迭地打开了门。
大门一开,八尺高的汉子像是山一样立在门前,身形将阳光挡得严严实实,腰间又配了一把足有五尺长的大刀。脸上长满了浓密的胡子,左眼戴着一块眼罩,一条刀疤自左眼的眼罩一直横跨到右脸,狰狞可怖。
这人并非黄大海,而是白颂竹在锦城找的戏子,本名叫张保。那几日她看了很多出戏,才找到他,此人极善于扮演其他人,总能很快抓住对方的神韵,将其模仿表演出来,演技也是入木三分。如今由他来扮演黄大海,真的再适合不过了。他脸上的刀疤也是画出来的,灵感还是来自于之前的土匪头子。张保虽然身形魁梧,长相却憨厚,加上这道刀疤后,倒是有几分骇人的感觉了。
王稆此前从未见过黄大海,如今看到这副模样,当下被唬得腿脚有些发软,不敢动弹了。
张保一把推开站在门口碍事的王稆,力道之大,让他不由得踉跄后退两步,即便如此王稆也不敢说什么。探头向门口望去,见没有其他人,这才赶紧关上了门。
王稆向前走了两步,又不敢靠得太近,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讪笑道:“黄兄弟,最近风声紧得很,前几日王爷他们在三山渡待着了几日,如今也不过才走,你这个时候找我,不知道是否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听你这话的意思,像是怪我打扰王大人。”
“哎哟,黄兄弟这话是怎么说的。逮捕你的缉查令下来,现下你贸然来到这里,若是被人发现了可如何是好。我可全是为了你着想啊。”
没有理会王稆的巧言令色,张保继续道:“若是没有事,岂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来找你?”斜眼向王稆冷冷地扫了过去,道:“毁堤炸坝一事,是你同我一起做的,如今倒好,你全身而退。反过来居然让官府通缉逮捕我。这就是你做出来的事情!”
张保厉声而道,吓得王稆浑身一颤。
“误会了!如今虽然下了通缉令,但是终归还是看我这个知州大人,怎么抓?何时抓?都是我来排班定论。到时候我提前给你通风报信,你便可以躲避官兵追捕。到时候,等再过几年事情淡了,也就没有人会记得此事了,你依旧是海上霸主。”
“说得倒是轻松!你高枕无忧过着潇洒日子,我却要四处乱窜像是过街老鼠一般!”
“这……哎……你知道的,这事已经惊动了王爷,处理起来极为棘手。我尽力保你周全,现下已是最好的法子了。黄兄弟,你就暂且忍耐一段时间。”
王稆混迹于官场多年,这样打太极的功夫也是运用得炉火纯青,如今也想用这样的法子原封不动地套在黄大海头上。只可是对方却根本不吃这一套。
张保提起腰间长刀,架在王稆脖子,粗声道:“王稆,你以为我会信你?想这样将我敷衍过去!哼!放屁,老子才不上当!我跟你们这些人不一样,一个亡命之徒,没什么可失去的。你若不让我满意,我也不让你好过,大不了咱们一起完蛋!”
此举突然,也出乎白颂竹的意料之外。那把长刀本是做做样子唬人玩的,为了避免误伤,甚至连刀锋都没开。若是王稆敏锐些,眼睛稍稍一瞟,便看得出来。若是就此看出破绽,这出戏就白玩了!
王稆哪见过这样的局面,长刀架在脖子上,顿时大脑一片空白,骨头也软了下来,哪里还能注意到那么多!此刻心中只道,这些海盗果然粗鲁,翻脸竟比翻书还快,后悔于这帮人合作。
生死面前立刻得见最本真的人性,什么官场上的架子,什么狡猾的套路,在长刀面前都是个屁!王稆几乎要跪在地上,声音发虚甚至还带了几分讨好,“黄兄弟!我错了!你别激动!我们万事好商量,你同我说说你的想法,我尽力满足你,这还不行吗?”
计谋已经推进到此处,可见王稆已经对此深信不疑。只要他相信,那么便算是成功了一半!张保不愧是锦城最好的戏子,眼见王稆即将落入陷阱,却依旧紧绷着一张脸,在表情细微之处却又看出几分犹豫。
恰是这几分犹豫,才更显得他作为一个海盗的慎重和警惕。而在王稆的眼中,却以为自己终于安抚了他,心中正暗自窃喜。
“我们可是在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对吧?”
王稆连连点头“正是!”
“也意味着你我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对?”
“是!”
“好!”张保高声说了一句,而后道:“既然如此,你便将我们合作的细节写在纸上,倘若你敢骗我,老子便此信件送到王城!”
“这……”
见王稆有些犹豫,张保又将长刀往前一挪,直接贴在他的脖子上,皮肤上切实感受到的寒意,不由得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张保带着几分匪气,道:“反正我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就看你舍不舍荣华富贵和自己全家老小的命了!”
“我写!我这就写!”王稆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中只剩下保命要紧!张保这才满意地放下架在他脖子上的刀。
王稆将写好的纸,双手递到张保手中,讪笑道:“黄兄弟,你看这样行吗?”
李叔拿起来纸,忽然嘴角扯出一个笑,这个笑看得王稆头皮发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却又说不上来。而后便听到他开口。
“白姑娘,他上当了!你看这罪证写的可还行吗?”
在王稆的诧异中看到白颂竹已经从庙中神像后绕到跟前,在看到赵珩御的一瞬间,更是眼前一黑,身子不稳,靠在旁边石台上撑着身子,才不至于狼狈滑落在地。
白颂竹接过张保手中的罪状书,上面详细地将王稆所做的一切都写在上面,他是如何勾结黄大海,如何毁堤炸坝,一桩桩一件件写得十分清清楚楚。
“干得不错!”
张保挂上憨厚的笑容,听到白颂竹的夸奖,更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般样子全然没有了刚才凶神恶煞的匪气。
王稆颤抖着手指向张保,愤恨地道:“黄大海,我们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炸了大坝,数万条人命!你将我供出来,你也逃脱不了!”
“他可不是什么黄大海,我特意从戏班子请来的。”白颂竹好心地提醒他,怕他死不瞑目,又对张保道:“给王大人看看你的本来面目。”
“好嘞!”
张保摘下眼罩,撕掉满脸的胡子和画上去的刀疤,露出一张干净且朴实的脸。转头对着王稆一笑,晃得他身形不稳。
“你们……诈我!”王稆这才后知后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