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车子戛然停下,有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公子,白姑娘,我们到了。”白颂竹应了一声,而后道:“我们下去吧。”
正要下去的时候,却被陆巡叫住了。
“怎么了?”
“若不好拒绝王爷,倒不如让他知难而退。我帮你演一出戏给他看。”
“不行!”白颂竹立刻拒绝。她不能让陆巡卷入其中,若是真惹火了赵珩御,谁知道他会做什么事来。
陆巡却已经拉着她的手走下了马车,两人双手紧握出现在众人面前。
其他人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曹叔微微有些诧异,下意识地看向了赵珩御。赵珩御的情绪向来不外显,一双眸子将两人上下打量一番。唯有旁边的有为偷偷捂嘴笑起来。
白颂竹急忙抽出自己的手,低声道:“陆巡,我不想这样利用你!”直接抽出自己的手,向人群中而去。
陆巡只是看着她的身影,眉头蹙着。
一行人又向前行了一段,站在河岸高处。虽是知道三山渡的坝口毁坏,这才发了水灾引起一连串的事情,然而亲眼所见还是会为此感到震撼。江水咆哮着滚滚而出,像是怒声嘶嚎的野兽,倒塌的房屋被水淹了大半。撑起整座房子的屋梁,早已变作浮木在江水上独自飘零。
围着岸边走了大半圈,大坝毁坏严重,豁口处仍有大量的江水涌进来,然而修整大坝的人却寥寥无几,且个个模样颓靡。
曹县令有些纳闷:“这大坝毁得这样严重,怎的就这几个人修整?”
王稆立刻解释:“水势太大冲毁了不少村子,不少灾民都需要安置,人手也不够,这边忙完了又要忙这头,总是要紧着重要的事情,便都去安抚灾民了。”
赵珩御道:“灾民可都安置好了?”
王稆道:“安置好了,王爷放心。有下官在,定会安排周全。”言毕,叹息了一声道:“这场水灾来势汹汹,出人意料。可怜这些百姓们,一夜之间竟然无家可归。”
说着还哽咽两声,撩起袖子抹了抹泪。自打他们一到三山渡,这个王稆便殷勤得很,又时时刻刻在赵珩御跟前表现自己的勤政负责的形象。若非白颂竹提前知晓事情的原委,知道三山渡的大坝就是他联合海盗才造就了如今的灾祸,许是真的被他骗过去了。
赵珩御道:“大坝为何坍塌,可有查清楚?”
王稆道:“回王爷,水灾之后下官立刻带人查了缘由。如今三山渡正处于汛期,水量流速极快,这二十年都是好好的。然而去年很多大坝都开始重新加固,原本这也该是一件好事,谁想到这么多年都没出现过问题,谁想到才加固过大坝,便出了这档子事。经手下的查明发现问题出在石砖上。陆锡,把砖拿上来。”
无人应答。
身后另一个人回道:“回大人,陆县令昨日醉了酒,今日早上酒还没醒,就没跟来。”
在王爷面前,自己手下居然醉酒缺席,这不是摆明了是自己管理无方,当众打自己的脸吗!王稆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对刚才说话那人道:“你去将石砖拿来!”
那人应了一声,不多会儿便回来,递去手上的青砖,王稆接过砖道:“这次加固所用的均是这种石砖,但是这种石砖根本不能用于建筑中,尤其是修建大坝。”
赵珩御道:“为何?”
“诸位请看!”王稆伸手一掰,青石砖立刻碎了一脚,豆腐渣一般四散落地。周围人皆倒吸一口气,赵珩御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曹县令立刻跳脚道:“这种砖如何能用!这和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这场灾祸并非天灾,是**啊!用的这种砖建造大坝,合该要诛他们九族才对得起这么多遭难的百姓!”
王稆闻言面色沉痛,道:“是津洲白家。”
闻言四周安静片刻,曹县令像是哑了火的炮仗,李叔眉头倒竖起刚要开口辩驳,被白颂竹拉住袖角,示意他不要说话。而这边听王稆续道:“当初三山渡便是津洲白家所修建,这次加固也是白家老爷子主动提出来,这本是一件利民的好事,由白家出人修建,官府不出力,也该出些银子。谁想到……他们这样富庶的商户,竟连这种银子也要贪下。”
同上一世一样,王稆将大坝毁坏的原因全推给了白家,还是以偷工减料为缘由。如今,白颂竹却不会轻易被他扣下这么重的一顶帽子。
此时李叔也忍无可忍站出来道:“王大人,就如此确定水患是因为白家偷工减料造成的吗?”
面对这样明目张胆的质疑,王稆皱紧了眉,不悦道:“你这是何意?莫不是怀疑本官说谎?”
看他惺惺作态地上演了好一出大戏,白颂竹也道,“王大人,我听闻水患之前的一个月前三山渡上来了一群海盗,彼时王大人还号召官府抓捕海盗,可有这么一档子事?”
王稆听到海盗二字,脸色明显剧变。眼前这个女子随着王爷一同前来,也因是个女子,他便一直没太过在意。却没想到一开口,便提及如今要命的事情,不由得让他捏了一把汗。眼风中瞅了一回赵珩御,面色平静,似乎仍不知情,这倒是对他极为有利。他向来巧舌如簧,必能从中周旋必能化解危机。
王稆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
白颂竹又道:“这群海盗在三山渡行敲诈勒索之事,不仅向路过商船索要过江费,甚至还胆大妄为勒索官府。”
曹县令瞪大眼睛,震惊道:“什么?竟然还有此事!这群海盗未免也太过猖狂了!”
知州讪讪地笑了两声,道:“王爷,三山渡上确实有这么一群狂妄的海盗,企图勒索府衙也确有此事,但我等皆是朝廷命官,岂会被这群宵小之辈威胁,根本没有理会此等狂言。”
话音刚落,白颂竹便问道:“既然这是事实,那大人为何没将此事告知王爷,若非我不说,大人难道就要将此事瞒下了吗?”
王稆没想到白颂竹会紧追这个问题,这女子就像是故意的,定要揪着此事不放,即便再迟钝的人,也该看得出,这女子就是冲着他来的!王稆不由得深深看了一眼白颂竹,却不知究竟是什么人。莫非她就是王爷的手下,此番追问就是来敲打他的?
这么一想,王稆的心忽地提起来,整个人也警惕起来,一番话在心里过了好几轮,这才小心翼翼开口道:“回王爷的话,不是下官隐瞒不报。之前下官也同几位县令商讨过除匪之事,没想到水患来得突然。这事有轻重缓急,海盗之事虽重,却重不过水患,便先搁置了。待水患之事解决,百姓们有处可去,安置妥当。这些猖狂贼子自然一个也跑不了,下官必会派人剿匪,还百姓一个海晏河清的清净之地。”
白颂竹冷哼一声:“王大人,倒真是为民着想的好官呐。您笃定三山渡大坝被毁是因为建造时偷工减料,难道就没有什么别的原因?”
王稆心里忽地一提,只觉从她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准确地砸在自己脑袋上,砸得他大脑一片发蒙。此时此刻,可以算是他做官多年最艰险的时刻了,心中慌乱之余,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这么多年三山渡的大坝都安然无事,却在加固后突然被冲塌,必然是存了问题在的,而证据确凿!白家偷工减料,修建的大坝经受不住汛期,以至于江水肆虐!你还有何异议!”他指着地上散碎的青砖。
白颂竹道:“大人所说的有两处不合理。其一,大人说白家贪图了官府的银钱,我倒是要问问了,众所周知白家是津洲首富,为何要贪图那几两银钱?其二,这根本就不是白家的砖!”
“这确实不是白家的砖。三山渡是津洲商货运往的最主要的江道,最开始便是由白家开凿的,白家也因此发迹,所以三山渡的意义于白家于津洲都是极其重要。正是因为如此,白家修建大坝才更事无巨细,所有砖石泥沙都是经过一一过目,并印上白家的印记才可使用。但是大人拿的砖却不见任何印记,可见这并非白家的青砖,而是有人栽赃陷害的!”李叔转身从身后的包袱中取出一块青砖,拿起青砖展示给众人看上面的标记。
“这是昨日我来此捡到的青砖,带着这样标识的才是白家的青砖。而刚才知州所拿的青砖不知是从何而来。在大坝的豁口处,这些假砖之间所砌的泥土成色尚新,一看便是新砌的痕迹。”
青砖上的印记白颂竹并不知晓,只有阿翁和李叔这些老一辈的人,才有这些处处留下痕迹的喜欢。多亏有这次是李叔跟着,走了一遭,最先发现了这个问题。否则白颂竹即便知道被诬陷,也无从辩解。
白颂竹道:“所以这并非白家粗制滥造,根本就是有人故意陷害!”
王稆似被踩到尾巴的猫,顿时厉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红口白牙说有印记便有印记了?还有你是哪个?我等在此议事,你个小女子竟敢在此胡言乱语,妖言惑众!当真好大的胆子!”伸手指向白颂竹,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气愤,整个手臂都在微微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