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整了这么一出,半夜辗转难眠,一早白颂竹便顶着一双黑眼圈出了门,陆巡关切地问她昨日没睡好吗,白颂竹也只是点了点头,转头看见赵珩御注视的双眸,心口又是猛地一紧,忙避开视线。
这一日已约好了要去三山渡毁坏的坝口看看,王稆殷勤地在头前带路。白颂竹上了马车。从此处到目的地仍要走大半个时辰,这几日白颂竹日日难寐,没多会儿便有些犯困,迷迷瞪瞪中睡了过去。不知是睡了多久,再睁开眼马车还在行着,开口问道:“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还有一会儿才到,你要是困就再睡一会儿。”
白颂竹揉了揉睡僵的脖子,看陆巡一直向车窗外看去,也凑了过去,“在看什么?”
“看外面的风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树上的叶梢已经渐渐褪黄,零零散散点缀在层层叶浪中,他说道:“秋天来了。”
白颂竹看着眼前并不浓郁的秋色,又难免感慨起来,上一世的这个秋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也正是她命运的转折,隔了一世又重新看到这样美的秋色,让她觉得有些恍惚。
忽然,车厢里猛地一个刹停,白颂竹身子狠狠一歪,被陆巡伸手拉住,就势扑进了他的怀里。眼前一片纯白,鼻尖满是药香,上方是他紊乱的呼吸声,他的两只手搭在白颂竹腰上,像是拥抱一样的姿势。
白颂竹心中猛跳,声音震耳欲聋,脸上烧得有些烫。
有为扯着嗓子道:“公子,白姑娘,刚才路上窜出个野猫,给我吓了一跳。你们没事吧?”
“没事,走吧。”
马车又继续前进。
陆巡低下头,对怀里的人轻声唤了句“阿竹”。
白颂竹“嗯”了一声,却没有动,依旧四仰八叉地趴在他的怀里,脑袋枕着他的胸口,甚至觉得不太舒服,脑袋蹭他的颈窝,寻了处新位置,发丝轻搔着他的皮肤,陆巡直直地仰起头,浑身僵硬得像是一块石头。
“可以……起来了。”
白颂竹只当作没听见,她打算要做一件大事,强给自己鼓了气,大着胆子搂上他的腰。
昨夜她想了很多,赵珩御对她是势在必得,而眼下留给她的时间不多,更不知道能做什么。昨天一晚上,她辗转反侧能想到的主意只有一个——把自己嫁出去。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好的主意,但是赵珩御堂堂王爷,总不能抢他人之妻。他最是会操控舆论为自己造势,也最看重自己的名声,自然是不肯一意孤行,毁了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声望。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人成婚也确实荒唐了些,如果那个人是陆巡……他一定不会拒绝。上一世的陆巡喜欢她,他的喜欢恨不能让整个津洲都知晓。那时候白颂竹只觉他是少年心性,将青梅竹马长大的情谊当作了喜欢,并没有往心里去。后来她看到他为自己敛骨,为自己守灵,甚至……他眼中流露出痛苦和悲伤,才让她知道他的爱意是那么深刻且真切。
这一世,陆巡喜欢她的似乎依旧没有变,既然如此,若是能嫁给陆巡,既没有辜负了他的心意,也可解了眼前的危机,倒也是两全其美。
白颂竹笃定,只要她开口,陆巡定会同意,便闭上眼睛问道:“陆巡,你可喜欢我?”只要他点头,下一句你可愿意娶我,便即刻就能从白颂竹口中说出来。
白颂竹的手搂上陆巡的腰间时,甚至能感受到他微微地震颤,却在听到她的话后,整个人不动了。沉默了半晌,才听见他的声音。
“你说什么?”
白颂竹凝视着他的陆巡一字一句道:“我喜欢你。”
话说出口后,手心跟着冒汗。遥想上一世,陆巡同她说过很多次喜欢,原来怀着的就是这样忐忑又不安的心情。心脏跳动剧烈,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期待。
又过了很久,没有听到陆巡的回应。白颂竹抬头看过去,陆巡的表情没有被表白心意所带来的欣喜,反而面色沉重。
白颂竹脸上羞怯的红晕也一点点冷却下去。
良久,陆巡道:“起来吧。”
没有得到回应的喜欢,白颂竹觉得有些尴尬,局促地坐正了身子,低下头理了理自己的衣摆,而后低头看着脚尖。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车依旧慢慢悠悠地向前行进,仿佛刚才发生的只不过是一场简简单单的意外。
这样的安静实在让人有些喘不过气,像是憋在温吞的水里,生生吊着一口不上不下的气。白颂竹回过头想了想,刚才她说得直白,确实有些突兀,应该说得再委婉些便好了,现下陆巡突然听到这个,大约是欣喜之余又有些害羞。男子害羞和女子总是不一样的,绷起脸以掩饰内心的慌张和害羞,方显得稳重。所以才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样想也说得通了,怪自己太莽撞,没有给他消化的时间,只是话已经说出来了,又收不回来,总该是要有一个结果。
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与其不清不楚,倒不如再狠狠推一把。于是白颂竹深吸一口气,道:“你还没回答我。”
陆巡想要说什么,对上她的目光却欲言又止。干脆侧目看向车窗外,眼底深处有什么闪了闪,垂下眼眸:“对不起。”
白颂竹一愣,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讷讷开口道:“你这是要拒绝我?”
他抿着唇,始终一言不发。
白颂竹眨眨眼,也回过味儿了。她果然是被拒绝了啊。上一世陆巡喜欢她,便以为他这一世还会喜欢她,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仍然同上一世那般,但是她却再没从他口中听到过喜欢二字。她总觉得很多事情还会跟以前一样,却忘记了世事是会变化的。
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想起从前总是她拒绝陆巡,没想到如今却掉了个个儿,被拒绝的那个成了自己。倒也没关系,不就是被拒绝了吗,也不是什么大事,白颂竹看得很开,“不用对不起,你不喜欢我,我也不能强求你的喜欢我,这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这句话说出口时,心里一股一股扎着的刺疼,不似外伤吹一吹揉一揉也就好了。原来当初陆巡被他拒绝的时候心里竟然是这么个滋味。
陆巡看向她的双眸中似乎在克制一些不能言说的情绪,浓郁得让白颂竹也跟着骤起波澜,她能感觉到他想要说什么,并且也期待他能将心底的话说给她听,然而他只是闭上眼睛,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不知道为什么,被拒绝虽然有些失望,有些伤心,但是心底却还有一丝小小的庆幸。
如果陆巡真的回应了她的喜欢,她真的能心安理得地利用他的喜欢吗?当然不行。
她做不到如此自私,即便这是目前摆脱困境的上策,但是利用陆巡的爱让自己脱困,未免对他太不公平了。陆巡曾经那样对她,她岂能做个白眼狼!更何况爱意是一个人最是宝贵的东西,得之本该万分庆幸,绝不能因此成为利己的筹码。
罢了,即便不用成婚的法子脱困,总还能有其他办法,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
白颂竹咧嘴笑了笑:“都说了你不必跟我道歉。”奇怪的是这句话说完,胸口竟然莫名涌出一股酸涩,强压下酸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如常:“只是你可不许笑我,我第一次同人家告白就被拒绝了,实在怪没面子的。”
大约是经历了前世,所以告白的话能直接脱口而出,也是因为心理是自大的,潜意识里便理所应当地认为陆巡会同意的,所以蓦然被拒绝,让她不得不诧异,不得不惊讶。
“我怎会笑你,能表露自己的心意。阿竹,你很勇敢。”他顿了顿,沉声道:“你可是遇见什么麻烦了?”
白颂竹心里咯噔一声,面上有些不自然,连忙否认:“没……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问?”
实在是因为白颂竹今日的这些举动和话语太过奇怪,奇怪的不似往日的她。定然是遇见了什么事情,陆巡猛然想起昨日赵珩御便要找她说些什么,虽然被他拦了下来,以他的行事绝不会因此轻易放弃。许是因为他昨日又去找了阿竹。
“是不是和赵珩御有关系?”
“……”
倒是被他一语中的。所以说两个人太过了解也不是什么好事。只是这件事,她不想让陆巡知道,他身子不好,自该多休养,最忌忧思。原本三山渡这趟旅程他就不该来的,若是再让他知道眼下的麻烦,卷入无端的危险漩涡……不行!那是绝对不行!
“没事,什么事情都没有。若是有事情,我岂会不跟你说呢。”
白颂竹看着陆巡不苟言笑的表情,便知道这个说辞根本糊弄不过去。
“好嘛,我说。”她叹了一口气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津洲那么多小女娘,我也算是排得上号,自然惹得王爷青睐。但是我也清楚自己是商户之女,也不敢奢求什么,对方呢又是王爷,总是要给些面子的,不能拒绝得太难看。此事让我忧心许久,仅此而已。”
她故意将此事说得十分轻松,又动了动嘴角扯出一个笑。
“真的没什么事,你不必太过担心。不过是拒绝人嘛,我以前也不是没拒绝过,这事对我来说也是小事一桩。”
然而这个笑在陆巡眼中却是那么勉强,真正的事实又岂是她说的那样轻松,他也是经历过上一世的,知道赵珩御想要做什么,自然也知道想要拒绝他并非那么简单。那人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定然是赵珩御说了什么,这才将她逼入了难处。难怪她会对自己说“我喜欢你”,竟然是这样的缘故。
乍一听到,心中狂喜,但更多是胆怯和害怕。没有办法长久陪伴她,又怎么能回馈这一份爱意。不过现下知道了缘由,倒是有些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