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外,守门的匪徒见远方驶来一驾马车,渐渐驶至自己眼前,驾车的女子勒停缰绳,马车稳稳停下,马车忽地停了下来。随后,一个女子从车上下来,看着他道:“我来赎人。”
匪徒便认出这是过来赎亲眷的白家人了。谈及他们如何能将白家的小公子劫持,这事说来也巧。彼时,寨主不知从哪儿得了信,知道白家的小公子游学归来,必经此地。
谁人不知津洲白家是首屈一指的富商巨贾,津洲依海而兴,坐拥海疆之利,漕运如织,四通八达,连接四海,数家漕运势力汇聚共结漕运商会,而这白家正是商会之首,引领群商,声名显赫。得此消息不亚于天上掉下馅饼,还是正对着他们的脸上砸于是,寨主率领一众兄弟,早早设下埋伏,顺顺当当地将这位白小公子及其友人一并劫持回了山寨。
寨主命白小公子执笔写下勒索信,信上写明要一千两金,方可换回其自由。一千两金呢,他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匪徒看着白颂竹怀中的木匣,一千两金就近在咫尺,顿时心花怒放,抖擞精神站起身,笑迎到白颂竹跟前:“白姑娘请,我们寨主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白颂竹跟在他身后,明月也跳下马车,攥紧手中的木棒,一脸毅然地跟了上来。白颂竹停下脚,转头对她道:“明月,你就在这里等着,我自己去就好。”
“可……”明月话未说出口,白颂竹道:“放心吧,没事的。”说罢转过头,跟上了匪徒。那匪徒还是第一次见如此胆大的人,两个女子敢来山寨也便罢了,如今这个白姑娘竟孤身跟自己进寨子,还不需要自己婢女保护,倒还真是少见。白颂竹已经走到他跟前,见他发愣,不由得道:“带路吧。”
毕竟是经历过一次的,白颂竹倒是也不觉得害怕。就这么一路跟着,步入一间宽敞的大堂之中。大堂正中央,端坐着一位八尺有余的壮汉,那人面上横着一道从左眼直至右颊的刀疤,显得格外狰狞可怖,此人正是这山寨之主。
寨主目光在白颂竹身上来回打量,注意到她怀中紧抱的木匣子后,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起身迎了上来:“这不是白家大姑娘吗,来来来,快进来坐。”
见他靠近,离着数步远,白颂竹向后退了一步,平声道:“我要见我阿弟。”
寨主停下脚步,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怪我疏忽,竟忘了将白公子请上来与姑娘团聚!”朝身后的匪徒使了个眼色,那匪徒会意,迅速离去。再转回脸来时,寨主的脸上又换上了和善的笑意,只是这笑容在他那狰狞的面容上,更添了几分让人不寒而栗:“白姑娘放心,白公子是贵客,绝不敢有丝毫怠慢!”
等了一会儿,几个匪徒便押着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白戈,以及化名为赵恒的赵珩御,推搡着走进了大堂。白戈被困得动弹不得,整个人显得颓靡而无力,只能踉跄地跟在后面。当他抬头看到白颂竹时,眼中倏然一亮,顿时激动起来,碍于嘴里塞着布条,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相比阿弟的狼狈,赵珩御看起来只是有些憔悴,却看起来更为镇定。
赵珩御目视着她,漆黑的眼眸带着审视和打量。前世记忆顿时重现在眼前,白颂竹心口气血翻涌,几乎要冲破胸膛。赶紧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人也看到了,白姑娘这下可放心了?这赎金……”寨主的目光重新落在匣子上,眼中露出贪婪的光。
白颂竹似是没听到,抱着匣子转身坐在凳子上,甚至给自己倒了杯茶,颇有种反客为主的意思。这一出倒是给寨主看懵了,却见她喝过水后,才幽幽开口道:“今日过来除了赎人,我还想同寨主做一笔买卖。”
这倒是稀奇!普通人进了寨子,恨不得放下赎金,带着人快快离开,她却还有心思同山匪做生意?商人重利果然不是说说的,即便到了如此境地,这些人脑子也不忘赚钱。
只是送上门的买卖,岂有不做道理。寨主跟着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问:“你想做什么买卖?”
白颂竹视线在屋中扫过,颇为嫌弃地摇了摇头:“这里人太多了,有些话还是不好说出口的。既然是谈买卖,还是要找个地方单独谈。你说呢?”
寨主倒是起了兴致:“说的是,谈买卖自然要在一个能谈买卖的地方。不如我们去堂后说话。”他起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白颂竹带着匣子,跟在寨主身后。路过白戈时听到哼唧个不停,试图阻止她,白颂竹脚步没有停,大步踏进堂后。
堂后是一间小屋,摆了几件简单的家具。
寨主落座后,开门见山地道:“白姑娘想做什么生意?”
白颂竹不急不慢地寻个椅子,待坐稳了以后,这才缓缓地回答:“寨主,做了那么多年山匪,除了劫人以外,就没有开辟点别的营生?”
“白大姑娘,我是粗人。您不妨有话直说。”
白颂竹匣子放在他面前,掀开盒盖,露出满满当当的一沓银票道:“你掳走了两个人,要赎金一千两,也就是一人五百两。这价钱可不便宜啊。”
他立刻明白了,这哪儿是什么大买卖,原来是嫌价太高,跑到这里来讨价还价了!寨主面上浮现嘲讽,往后一靠,语气中多了几分不满:“白姑娘,人命买卖可不比你做得那些生意,只有往上涨的份儿,哪有砍价的道理。”
“谁说我要砍价了?”她尾音微扬,听得寨主云里雾里,又听她继续道:“按照你说的,赎一人是五百两,这一份便是赎我阿弟的。”
说着从箱子里拿出一半的银票,放到他面前。寨主看着眼前的五百两,匣子中仍躺着另外的五百两,心中满是困惑,不知该如何回应,凝视着她,等待下文。
白颂竹再次开口:“至于另一个人,于我无亲无故,为何要救?我白家虽然富有,但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白戈在信中所言,有一赵姓友人为了救他而深陷山寨,便恳请她连带着赎救。那时白颂竹认为,既承了人家的恩情,自然是要回报的。即便一千两是笔不小的数字,她也丝毫没有犹豫,赶紧筹措了出来。
但是如今,经历了上一世,她怎么可能还会那么好心呢?
白颂竹扬起一个笑道:“另外的五百两还会给你,却不是用来赎人,而是买他的命。”
寨主闻言,不由得一愣,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位看似娇滴滴的姑娘,竟然是个能要人性命的狠角色。据他所知这个叫赵恒的人还是他阿弟的恩人,而她竟也忍心对恩人下手,这份心狠手辣,连他都感到自愧不如。再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萍水相逢又救了她阿弟,她却要下手杀他,其中必有缘由:“白姑娘和此人有仇?”
白颂竹没有回答,只是问了一句:“这生意寨主是做还是不做?”
杀个人倒是不难,只是……不清不楚地杀人,倒是让他犹豫,更不敢轻易答应。
眼见如此,白颂竹也不急,慢慢悠悠伸出手,逐一取出银票,在他眼前叠成整齐的一摞。寨主的目光在她与银票间徘徊,依旧一言不发,倒是十分沉得下气。见他许久未有反应,白颂竹也只得叹息似的道“可惜了”,摇着头又将那一叠银票收拢起来,准备放回怀中。
指尖刚碰到银票,寨主抢先一步收入囊中。白颂竹勾起唇角,收回悬在空中的手。
“这笔买卖我做了!不过就是杀个人而已!”他抬头看着白颂竹,别有深意地道:“白姑娘,可还有其他吩咐?若是就要了他的命,也太便宜他了。需不需要打他一顿,或者抽他几鞭?不然这银子我拿着不踏实。”他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
白颂竹心动了!如果能痛打他一顿,或者狠狠地抽他几鞭,那自然是出了一口恶气。不得不说,这寨主还挺善解人意的。她强压下嘴角道:“都行,全凭你自己发挥了。”顿了顿,忍不住多嘱咐了一句:“记住,一定要把人搞死!”
两人离开后堂,白颂竹走到白戈身前,解开绳索。绳子刚被松开,白戈立刻扑进她的怀中,呜呜咽咽地唤着“阿姊……”这委屈的模样,活像一只寻求安慰的小狗。
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语气柔和:“好了,没事了,阿姊这就带你回家。”
白戈点了点头,跟在白颂竹身后,刚走了两步又停下,“阿姊!还有赵大哥呢!”脚步一转,被寨主伸手拦下了。他顿时怒道:“你拦我干什么!我阿姊付了赎金,你们还不放人!”
尽管白颂竹已与寨主达成了协议,却忘了她这个阿弟素来为人刚正不阿,有恩必报的性格。还得想个法子糊弄过去,不让他心生疑虑,更不让他知晓这背后的真相。
白颂竹灵光一闪,拉着他的手,扮出一副满脸忧愁的模样:“阿弟,情况有变,他们忽然狮子大开口,赎金竟涨到了一千两才能救一个人。”她垂头丧气,偏过头时不动声色地递了个眼色给寨主。寨主心领神会,配合道:“对!我们涨价了!”
白颂竹接上话茬:“所以我同他们说好了,今日先带你回去,明日再带着赎金救他。”拉着白戈向往外走去,完全不给他思考的时间。
明天?哪里还有明天!等她们离开这里,赵珩御马上就变成无头鬼了!
真是可喜可贺!
原本自己无端被这伙匪徒掳来,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小黑屋中,就已令白戈怒火中烧,如今他们竟还变本加厉,趁火打劫,更是将他心头的怒火彻底点燃:“你们这群山匪!竟然如此不守信用!毫无廉耻之心!迟早要将你们这群山匪一网打尽!”
这番在土匪听来无异于无能狂怒的话语,他们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反而觉得可笑。彼时白戈被拉到门口,即将跨出门槛时,他猛地转过头,带着歉意:“赵大哥,明日此时,我定会带着赎金前来救你出去,绝不食言!”
赵珩御倚在角落,微微颔首,面色看不出慌张。
白颂竹暗笑,赵珩御真的以为明天再来赎人,却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的是怎样的惊喜。他以为自己是那个善于算计高手。怕是未曾料到,终有一日,他也会成为他人局中的一枚棋子,尝到被反噬的滋味。
想到这里,心中一阵痛快,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一丝微笑恰好被赵珩御捕捉到,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会。白颂竹心里咯噔一下,收敛起笑容,半拉半拽地带着白戈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