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以后,公子转身走到后面多宝阁中,打开其中一暗格,抽出他平日最为珍惜的棋谱,放进了那缠花如意纹锦盒里面。
然后,他淡淡说了一声:“将锦盒送到沈府五姑娘手上。”
胡天心下震惊,一时没有控制好自己的神情,呆呆地看着陆衡,像是没听懂他的指令。
陆衡见他没有回应,瞥了他一眼,胡天瞬间被他眼里的凛冽摄了一下,忙正了正脸色,双手接过锦盒。
他站在原地,还想将外头调查的事情先汇报给陆衡,陆衡见他还没走,直接冷冷说道:“先把东西送过去。”
“......”
从书房出来后,胡天难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朝门口的侍卫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公子截了三姑娘送去沈府的东西。
胡天捧着手里的锦盒,看着满天的白雪,怔了一会后,才反应了过来。
所以,他手里这个锦盒,便是原本三姑娘要送给沈府五姑娘的东西。公子截了这锦盒,又在锦盒内添了一本棋谱。
三姑娘送的东西珍不珍贵他不知道,公子往里面放的那本棋谱,可是松沧老先生的遗世之作,便说是万金,都辱没了这棋谱。
莫非是......
胡天不敢再想,只默默将锦盒藏到斗篷里,他淋雪不怕,这锦盒,可容不得有一点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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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禅房后,沈湫时在丫鬟的伺候下沐了浴,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坐在铜盆前烤着火。
青芽在观里端了晚膳回来,三碗米粥,几个素菜,吃完后,湫时走到床上,盖起被子,跟丫鬟说自己想睡了。
青芽和绣儿倒没多想,将东西收好后欲帮她熄灯。
沈湫时让春芽留盏小灯,春芽应声,走到床前,将床头边上的灯芯挑了挑,压低了些,黄灿灿的光霎时暗了许多。绣儿又帮沈湫时捻了捻被子,两人才回到自己房间休息去了。
观里入夜之后,十分宁静,外头冰冻三尺,一般人钻进暖和的被窝里就不会再出来了。
但青芽她们退下不久后,被窝里的人儿窸窸窣窣站在床前,自己穿着衣服,绑上那件刚刚烘干的软烟色折枝镶兔毛斗篷,围上一圈白狐毛护脖,拿了个暖手小炉,点了放在门边那盏竹木灯笼,偷偷推开房门,往后山梅林奔去。
沈湫时一出门,给冷峭的寒风一吹,猛地打了个冷颤。
正值隆冬,屋外银装素裹,积雪压枝,凛冽的寒风吹起地上的积雪,大雪随风乱舞。
沈湫时盯着风雪,将帷帽紧紧系上,加快脚下的脚步。
走了一会,隐约能闻到一阵冷冽的梅花香气,沈湫时心下一喜,抬起头往前看,果然,一整片梅林正怒雪绽放。
不同于后院种的寥寥几株梅花,青城山上这片梅林,一眼望不到头,风雪愈是欺压,这里的梅花开得愈艳,像是要与风雪一争高低。
风雪越来越大,梅林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沈湫时这才懊悔出来的时候不应该拎灯,倒是应该带把伞。
风雪打在脸上,她连睁眼都有些困难,又不舍打道回府,忽而看到前头不远处有个四角亭子,亭子下一盏小小的芙蓉灯,被风一吹,摇摇晃晃,她便想去那先避避风雪。
风雪太大,她一心急,直看着那盏摇晃的芙蓉灯往前走,没注意脚下一块拦路的大石头,竟一下扑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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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宇对陆衡来说,如兄如父。只是他向来不喜在别人面前露出自己的情绪,每到大年初三,陆宇忌日这天,他总会独自登上长生观,雷打不动为长兄点上一盏长明灯。
今日,他从灯楼出来后,便直接往这梅林来了。
其实每年这个时候,他点完灯,都在来这梅林饮上一壶酒,今年亦是。只是今夜,酒早就喝完,风雪也愈来愈大,他却依然坐在亭内。
胡天从小便跟在陆衡身边,除了陆老太太,他自认是最了解陆衡的人。
虽然他向来揣摩不透他的想法,但今夜他却隐隐有些明白,为什么公子冒着风雪,也要坐在这里。
因为他在等人。
只是都这么晚了,又是这样风雪交加的夜晚,沈五姑娘怎么可能还会来这梅林呢?
陆衡酒量其实不算太好,一壶酒下去,脸色虽看着正常,只是耳后却一片通红,熟悉他的人便知道,他其实已经有些醉意了。
醉意生热,胡天担心他受凉,往前一步,低声问:“公子,已经戍时了。要不...?”
陆衡眼神扫了过来,带着淡淡的不满。胡天嘴里“回去吧”三个字又吞了回去。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女子短暂惊呼,很快又消了声迹,像是错觉一般。
下一秒,胡天看到自家主子沉寂了一晚上的眼神一亮,下一秒,他已经离开那坐了几个时辰的椅子,往那发出惊呼的方向走去。
虽然脸色依旧淡漠平静,脚步却略显匆忙。
沈湫时被块石头绊了一跤,灯笼掉到地上,火苗被风雪吹灭了,她的暖手炉也不知道滚到哪里去。
她双手撑着雪地,想站起来,却发现一动,脚踝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她坐在雪地里,看着四周一望无际的梅林,鲜无人烟,只觉得自己可能会成为第一个冻死在这竹林里的人了。
她站不起来,身上也落了一层厚厚的雪,狼狈不堪,只能盼着守林的师父今夜会凑巧过来这林中看看。
悲从中来,她对着厚厚的积雪胡乱喊了一声:“有人吗?救救我。”
没想到,下一秒,眼前真的出现一双黑色白底皂靴。
绝处逢生,她猛地抬头,眼里的喜悦藏都藏不住,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直直撞入另一双漆黑如深渊的眸里。
两眼相对之间,万物停滞,只有周围的暗香浮动。
陆衡向来冷静自持。可连胡天都能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他自己怎么不知呢?
他不仅知道自己不对劲,还知道这不对劲的源头从何而来。
其实那日从海云楼回去之后,他便无故觉得心中有股无名火,烧的他有股毁天灭地的冲动...
其实也不是无迹可寻,从他在马场第一眼见到她展颜欢笑的时候,到后来的每一次相遇,小心翼翼的,清冷的,狡黠的,沉稳的,每一个她,都不知不觉吸引着他的目光。
他向来冷清,却未料到某一日,自己竟会被一个女子牵动心绪,还做下那等冒名送礼的幼稚行为。
而那女子,却似乎极为怕他,对他避之不及?
呵,她与那常砚青,倒是亲昵。
他是男子,自然看得出常砚青极为欢喜她。且他们两家走得近,不难猜出,两家结亲的可能性十分大。
那她呢?
从前在临安时,他便见她与常砚青颇为熟稔。
如今呢,她也及笈了,青梅竹马向来是佳话,她也心悦常砚青吗?
此时,她坐在雪地里,一身白色裘绒披风铺地,仰着头,额前几缕发丝与雪花共舞,娇俏的鼻尖被冻的微红,将胜雪的肌肤衬托的更加娇艳,
那双微挑的桃花眼映着雪光,亮晶晶地看着他。
微挑的眉尾让她自带一股冷淡感,但是当她笑的时候,冰雪瞬间融化,笑意泛至她的眉梢处,浅浅的梨涡盛满醉人的甜蜜。
那股初雪融化的暖流一下子涌到他心田,陆衡突然觉得这一切醉酒后的幻境。
这位姑娘怎么可能对着他笑得如此...晃眼呢?
他怔在原地,任风雪打在自己脸上,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胡天站在远处,不知道自家公子怎么急赶过去之后,又不将人拉起来,两个人就在那大眼瞪小眼。
他心急得不行,又不敢过去。
最后,还是沈湫时实在冻的不行,主动寻求帮助:“陆大人,能否麻烦您差人帮我唤一下我的丫鬟过来?”
雪地里,她声音被冻的有些发颤,无端中多了几分可怜。
陆衡这才惊醒,他看着她,伸出手。
见他伸出手,沈湫时有些惊讶。男女授受不亲,可雪地实在冰冷,等青芽她们过来也不知道还需多久,自己总不能一直坐在雪地里。
没思忖多久,沈湫时便伸出手,欲搭一下他的手腕借力站起。
可她手才堪堪伸出,下一秒,便被牢牢握住......
对方手下稍一用力,她便轻巧脱离冰冷的雪地。
沈湫时站是站起来了,或许是脚早就被冻僵了,那股钻心的疼痛似乎没那么明显了。
她想试着自己往前走一步,却终究高估自己了。
刚往前一迈,痛感让她忍不住想收回脚,却因为双脚已被冻的发僵,另一只脚没稳住,整个人又摔进厚厚的雪里。
......
慌乱中,沈湫时听到一声轻笑,在寂静而空旷的雪地里显得异为清晰。
“.,.....”
丢人丢大发了,沈湫时恨不得把头也埋进雪里......
这次,陆衡没有等她伸出手,直接半蹲下来,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手虚扶着她的肩,将她从雪地里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