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年在临安过年时,沈家老宅的年过得那可真是热闹,爆竹从大年三十打到年初三。
沈家大房从商,年初二那天的仪式比年初一比,还显得更为隆重。
沈湫梅闹腾,花样繁多,年初一还能乖乖呆在家拜祖先,但年初二,吃完“元宝汤”之后,沈湫梅一大早便会守在大伯父身边,闹着要同他们去泖头山祭财神。
大伯父向来宠溺这个小女儿,板着脸也吓不退她,自然只能带着去了。
沈湫梅去了,沈湫时自然也能跟着,于是,两个小姑娘跟着长辈尾巴从年初二忙到年初六,花样不断。
今年在建宁过的年可就安静多了,不过却比往年多了一项重要仪式,那就是沈湫时的及笈礼也到了。
过完年,她就十五岁了,女子十五而笄,大年初一,祭拜完沈家的祖先后,沈湫时的及笈礼随后举办。
因沈湫时只是庶女,且外家远在千里之外,及笈礼办的没有沈湫芸那时那般隆重。
沈湫时本就不喜喧闹,这样简简单单的,更合她意,且比起上辈子,这个及笈礼已经温馨不少了。
上辈子,嫡母简单准备了一身笄礼冠服给她,在院子为她简单行了髻礼,也无人为她插髻。
而今年,祖母和嫡母早早就准备好了笄礼冠服,用冠笄、褙子,祖母更是担任她的主行笈礼者,常老太太作为她的师傅,亲自为她加笈。
行笈礼时,常老老太太将她头发绾成一个秀美的发髻,然后用一块黑布将发髻包住,祖母随即郑重以簪插定发髻,礼成后,就代表沈湫时正式成年了。
一切仪式行完后,沈湫时回到自己院子时,坐到罗汉床上,看着未收起的棋盘,却有些怅然若失,一股劲都提不上来。
青芽和绣儿原本还沉浸在姑娘及笈的欢喜中,见沈湫时闷闷不乐,一时有些不解。绣儿天真,只以为湫时是忙活了一天,许是累了,蹲至她身边,轻轻为她捏起手,又问道:“姑娘饿了么?小厨房还闻着一盅杏瓜炖奶,奴婢让冬儿端过来可好?”
沈湫时随意点了点头。
还是青芽心细,仔细回想了今日发生的事情,大概知道姑娘因何不开心了。
姑娘的及笈礼由沈老太太和常老太太主持,自然办的风光体面,但若姨娘在的话,为姑娘加笈的人自然是姨娘......
姑娘早晨起床后,便让她找出姨娘留给她的首饰盒,之前为了买铺子,首饰当了一些出去,唯独姨娘从前佩戴的手镯和姑娘小时候戴的玉佩一直好好留着。
姑娘今日戴着姨娘的手镯,此刻也看着手镯发呆,那便是想姨娘了......
青芽在桌上倒了杯茶,双手奉给沈湫时,轻轻说道:“年初三时,长生观依例会为观里往生者点明灯,姑娘若是想姨娘,要不去禀了老太太?”
见沈湫时看了过来,春芽存心想哄她高兴,继续说道:“也好让姨娘知道,姑娘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沈湫时微微展颜一笑,青芽总是最懂她的。
这辈子,她得到上天的恩赐可以重来一遍,也算是事事顺利,唯独仍然没能再见到姨娘一面,那个为她殚精竭虑的弱女子。
若是知道她过得好,姨娘想必也能安心,沈湫时想了想,决定明日便去禀了祖母和嫡母,年初三去长生观为姨娘点灯,以告慰她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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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沈湫时禀告完祖母后,便来到林氏院子。
她进去时,林氏正好忙着为沈湫芸夫妇准备南下的行头,林文笙过完大年初六,便要出发去地方上任,林氏怕女儿受苦,亲自为她打点着行囊。
沈湫时知趣,行了礼说明来由后,静静地站在一旁等林氏的回答。
林氏虽不喜妾室,但人都死了,一切因果便已结束。她是书香门第长大,自然懂得为人子应尽孝道。
林氏想,老太太不仅将这庶女教的样样精通,还将她教的明礼重情义。看她行事有理有节,不会不知道提这个要求或许会惹她这个嫡母不悦,却还是来了,反而让她高看了两眼。
若是为了攀附,不认自己的生母,那才可怕。
因此林氏点了头,还让身边的妈妈亲自去门房吩咐,备好马车和侍卫,护送沈湫时去长生观。
沈湫时同祖母和林氏说,上次为姨娘做道场,自己没能在那里守着,终究有些愧疚,这次,她想在观里斋戒两日,也好为姨娘尽尽人子的孝道,她们也都应下了。
于是,大年初三,沈湫时带着两个丫鬟,天光之时便乘着马车往城外青城山去。
正是大过年时,青城山难得清净。
到山脚时,沈湫时撩开帘子,见整座青城山被白雪覆盖,上半身藏于冬日云海之中,在冬日天空和白雪的印衬下,主峰顶上的金顶,更显庄严。
天地至灵至秀,不过如是。
上山时雪停了一阵,沈湫时上过香之后,便被知客师父引着去禅房休息。
古寺简朴,禅房内只有一床一桌,好在炭火还算足,还有个小火炉可以自己烧水冲茶。
知客师父走后,青芽去外头装了水,煮了一壶热腾腾的香茗,主仆几人一人一杯热茶喝下后,身体才开始回暖。
不知是不是重生的缘故,沈湫时对神佛更崇敬了几分。
长明灯要到了傍晚才能点,灯楼在天凌峰主殿后面的灯楼,沈湫时准备休息一会后,去天凌峰金殿听佛音,到时直接从天凌峰去灯楼点灯,正好省了来回爬山的路程。
长生观本就在半山腰倚山而建,主峰高耸入云,十分威严,白色山峰绵延一片,殿宇穿白衣,千里冰封,景色壮美,却也极其寒冷。
吃完观里的素饭,沈湫时主仆三人,循着知客师父指的路,慢悠悠往主峰上走。
外头北风呼啸,主峰殿内点着炉火,虽不至于温暖如春,却也叫人舒服了几分。
今日大年初三,长生观香客并不多。沈湫时抬脚迈入大殿内,抬头便看到佛堂中央莲座高升,一尊庄严肃穆的佛像俯首捏着,端坐之上,神情慈善安详,满室光辉,老僧人盘坐在一侧,喃喃念着佛经,禅音袅袅,置身其中,让人的心灵瞬间安静祥和下来。
沈湫时在大殿内听了一下午的经文,到了傍晚的时候,殿内只剩她一人。
老僧诵完经后,起身,对着对她行了个合十礼便退下。青芽和绣儿也从隔壁接引殿走了进来,说是可以去灯楼点灯了。
门外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雪花,青芽中途回去禅房拿了一件斗篷,正好为沈湫时系上后,三人穿过后殿的小道,直接绕到灯楼偏门。
灯楼里放着很多盏灯,火苗摇摇曳曳跳动着。沈湫时点了灯,转交给殿内的师父,师父爬上阶梯,将长明灯送到灯塔上面的仰莲托盘上。
点完灯,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沈湫时主仆三人走了出来,站在灯楼前,看积雪压弯了树枝。
雪越下越大,沈湫时站在门口有些犹豫,灯楼回禅房还有一段距离。
上山时,接引师父说,禅房往东走一刻钟,有一大片天然梅林,虽偏远了些,但慕名而来的人十分多,恰好正月,梅花迎雪开得正盛,又无人踏足,若是喜爱梅花者,倒是可以一观。
丫鬟怕天黑雪路难行,见沈湫时还想绕去后边梅林,适时阻止了她,沈湫时斗篷已经被雪浸湿了,只好听劝先回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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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衡从后山上绕小路上灯楼时,正欲跨过偏门,正好正门走出了几道身影。他随意一瞥,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脚步微顿,便听到那姑娘身边的丫鬟在劝她:“天黑雪路难行,姑娘刚才才说袜子被雪浸湿了,明早再去赏梅也不迟。”
那姑娘听完,微微歪着头,似乎还不是很愿意,丫鬟又劝了几句,她才勉强点了点头,被两个丫鬟簇拥着下了阶梯。
他莫名觉得,这姑娘不会这样乖乖听话的。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后,他微微颦了颦眉......
胡天见他突然停下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循着自家公子望去的方向,一眼便认出那披着软烟色折枝镶兔毛斗篷的姑娘是沈家五姑娘。
沈五姑娘像是十分怕冷,身上披着软烟色折枝镶兔毛斗篷,脖上还围着一圈白狐毛护脖,只露了一张俏生生的白脸在外面,眉目灼灼,肌光似雪,格外明艳。
他突然想起年前时,他刚从外头查完一桩密案,恰逢公子书房没人,他敲了敲门,门内却无应答。
平日公子处理案牍时,有时过于投入,也有过这种情况。他轻轻推门进去,却看到公子站在书桌前,看着桌上一精致的缠花如意纹锦盒发呆。
那锦盒一看,便知是女子所用,胡天也没多想,也许是某个案子的证物也不稀奇。
但见陆衡看着锦盒,似乎正极为认真沉思着什么,他便站在一侧安静地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