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巫山,夏灵溪才刚从睡梦中醒来。
昨夜那条蛇把三位姑娘吓得不轻,夏灵溪倒还好,把蛇扔出去后便安稳睡下了,可青黛和绿华直至后半夜才睡着,这会儿还没醒。
夏灵溪不愿吵醒她二人,动作极轻地穿好外衣准备外出打点水,怎料甫一出门便看到院中石凳上悠哉坐着的萧璟煊。
他一身靛蓝色锦袍,精瘦的腰身衬的他身姿更加欣长,他背对着这边,手中不知道在把.玩什么东西,动作轻浮又懒散。
他来干什么?
夏灵溪将木桶放到一边,朝他走过去,“大清早的,萧少爷怎么在我院中?”
少女一袭红衣似火,眉眼如画,笑起来应当是十分好看的,只是这会儿却面无表情看着自己,似乎对他还有些不满。
萧璟煊垂下眼睫勾了下.唇,随手扔了手中的树枝,站起来道:“本少爷在你院中等候多时,却不想你迟迟未醒,怎么,听夏小姐的意思是不愿我在这儿等你么?”
“何来不愿?”萧璟煊站起来时要比夏灵溪高出许多,她只得抬起脸来看他,偏还要做样子给他挤出来个笑脸,她眉眼弯弯地道:“只是不知萧少爷找我所为何事,让你等这么久是灵溪的不是,怪就怪昨夜有条蛇不长眼睛爬上了我的屋顶,吓得我和我那两个丫鬟整夜睡不好觉,直至现在才从噩梦中醒来。”
萧璟煊盯着夏灵溪的双眼,后者亦坦然直视他,随即他轻笑了下,她这是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呢吧,假话也是张口就来,睡不好觉做噩梦?骗鬼呢,谁信。
“蛇?”萧璟煊挑了下眉,故作惊讶地道,“那可真是危险,夏小姐无碍吧?”
“无碍,那是条笨蛇,竟自己从屋顶上摔下来,还摔死了,喏,尸体就在那草丛里呢。”夏灵溪笑盈盈指给萧璟煊看。
萧璟煊顿了下,喉结不由得上下滚动,他心道,伶牙俐齿,果然在指桑骂槐。
谁知夏灵溪却突然捂嘴笑起来,笑声甜美轻盈,她接着说:“萧少爷莫非是真信了?世界上哪有那么笨的蛇,还能自己摔死不成?我说笑的,萧少爷不必当真。那蛇被我那两个丫鬟拿竹棍挑到山坡下了,想来会长记性不会再爬我的屋顶了。”
她笑的自然明媚,谈吐轻松流利,若不是萧璟煊昨晚亲眼见到她射中那条蛇,这会儿保不准会被她这外表所蒙骗。
“对了萧少爷,还未问你找我所为何事?”夏灵溪转而问他。
萧璟煊也挤出来张笑脸,两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对方,谁也不甘示弱,他说:“我来是为了送夏小姐一样东西,哦,还有另一样东西要还给夏小姐。”
“嗯?什么东西?”夏灵溪并不知他所说的是什么。
萧璟煊从胸口锦衣里拿出两样东西,一个白色的小葫芦瓷瓶和一支簪子,正是夏灵溪丢的那支白玉桃簪。
“这簪子是那日我在飞来石旁捡到的,可是夏小姐的?”他问,实则非他捡来的,而是当时他趁夏灵溪不注意偷偷从她头上拔下来的。
夏灵溪点头,“是我的簪子。”她正要伸手去拿,不料萧璟煊拿簪子的手却突然往后一撤,只见他薄唇坏坏勾起,道:“那日是我鲁莽,对夏小姐多有冒犯,今日特来道歉,还望夏小姐予以原谅。”
他说着说着突然走上前凑近夏灵溪,夏灵溪不知这人又要耍什么花样,却也毫不示弱抬起盈盈笑脸看他,只听他又说:“这簪子成色不错,我帮夏小姐戴上。”
萧璟煊抬手就要帮她把簪子插上,可夏灵溪神色间却流露出一丝不悦,这人也太为所欲为我行我素了,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从军立功又如何,骨子里的轻浮不是那么轻易能改变的。
他泠冽的气息逼近,夏灵溪随即扬手去拦他的手腕,“不必了,我自己——”可她话还未说完,萧璟煊却动作敏捷避开她的阻挡,快她一步把簪子稳稳插在了她发间。
萧璟煊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悄无声息地拿簪子轻轻挑开她的头发,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簪子插了进去,接着他收回手,眼中却多了一分困惑。
他看的清清楚楚,的确是真发黑发无疑,莫非她和那个浅发的夏夭夭真的不是同一个人?可若不是同一人,那这个夏灵溪又为何说那地图是她之物。
他垂眸若有所思,夏灵溪轻轻蹙眉后退一步与他隔开一段距离,她脸上笑意消失,语气含.着丝丝不满,“萧少爷果真是平时自由自在惯了,这簪子我并不想戴,萧少爷却非要给我戴上。”夏灵溪摸了摸头上的白玉桃簪,接着说:“这簪子普普通通,我并不喜欢。”
萧璟煊听了她这满含责备的话,又是弯起唇角,懒散道:“非也,我倒是觉得这簪子很是衬你。”
“…”嬉皮笑脸恬不知耻。
“萧少爷还有事吗?”夏灵溪实在是不想与他再纠缠下去,这人脸皮太厚,与他没什么能说上的。
“还有一物要送给夏小姐,就当作是那日我无礼之举的赔罪礼了。”他将那个小葫芦瓷瓶递到夏灵溪面前,“昨日给你把脉,说你伤的重并非说谎,你身子的确虚弱,这里边是几粒新炼制的还魂丹,只一粒夏小姐身体便能恢复如初。你放心,这是我师父炼出的,无毒可服。”
“夏小姐可不要拒绝,我萧璟煊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还请夏小姐收下。”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可夏灵溪却觉得他笑里藏刀。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可他话说到这份上,她若是再不肯收,不知道他会不会又要死皮赖脸了。
“那便多谢萧少爷和雾一真人,这赔罪礼我收下了。”雾一真人便是萧璟煊的师父,此人行踪不定,行事神秘,常年居住在巫山,这么多年只收过萧璟煊这一个徒弟,再没收过他人为徒,也正因如此,除了萧璟煊,巫山上其他人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夏灵溪虽来巫山半年,却也只是听别人提到过雾一真人,却是从没见过。
萧璟煊收回手,眉梢一挑,呵,收礼倒是收的果断干脆。
“夏小姐收下便好,既如此,本少爷便告辞了。”
他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却突然往身旁不远处那块大石头瞥过去,石后那抹粉色便迅速缩回去躲了起来。
他挑了下眉,余光看了眼身后提着木桶要去打水的夏灵溪,随后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等萧璟煊的身影彻底消失后,石头后边的两人才小声交谈起来。
丫鬟碧云道:“小姐,夏灵溪她果然是在装病。”
“这用你说?我难道看不出来吗?”楚梦娢大小姐脾气上来,不满道。
昨日萧璟煊赶她们赶的匆忙,楚梦娢后来才发觉不对劲,那天萧璟煊说他前天见到的夏灵溪生龙活虎,可她不是被推下山去了吗?怎么可能生龙活虎出现在萧璟煊面前,而今日他们两个却又出现在一起,且动作举止亲昵,如今想来,他们一定早就串通好了。
好你个夏灵溪,竟然学会勾.搭男人了,勾.搭的还是萧大少爷。
楚梦娢愤愤地哼了声,甩甩袖子就朝木屋走去。
夏灵溪看她气势汹汹地走过来,随即放下手中的木桶,神色自若,没有一丝慌乱,她早料到楚梦娢不会轻易相信她命不久矣,定会去而复返一探究竟。
可那又如何呢,她早就设好陷阱等着楚梦娢来跳了,萧璟煊今日骤然出现,倒还冥冥中帮了自己一把。
“夏灵溪!你竟敢欺骗我们!”楚梦娢指着夏灵溪喝道。
清晨的日光下,夏灵溪一身红衣绚烂夺目,面对楚梦娢的质问,不慌不忙朝她投来疑惑却又不屑的一眼,“哦?我欺骗你们什么了?竟让楚小姐如此气愤。”
“你没病装病!”楚梦娢走近夏灵溪,双眼死死瞪着她。
“楚小姐何出此言?”夏灵溪仍旧语气平淡。
“何出此言?”楚梦娢反问道,“你这不是好好的吗?何来的命不久矣?一定是你与李大夫和萧少爷串通好了!”
夏灵溪听了却是摇了摇头,笑着说:“楚小姐真是说笑,若说我与李大夫提前串通倒也合理,毕竟李大夫时常上山来给我瞧病,可若说我与萧少爷提前串通那可真是冤枉我了,巫山上的人都知道,我是被家人送来去晦气的,这半年不是在屋中待着就是上山砍柴,我与萧少爷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昨日也不过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我又有何本领能与萧少爷提前串通好呢?”
“自然是你那狐媚子的本领!”楚梦娢脱口而出,她本就嫉妒夏灵溪的美貌,时常刻意到这木屋来找夏灵溪麻烦,前些日子也是她趁夏灵溪砍柴不备把她推下山去的。
这半年来,她多次警告夏灵溪不要随意外出,更不要随便去巫山西侧,为的就是不让萧璟煊见到夏灵溪,因为萧璟煊就住在巫山西侧。
可令楚梦娢感到奇怪的是,夏灵溪来巫山半年有余都不曾见过萧璟煊到巫山北面来,也从未听说他们二人有什么交集,可怎么偏偏昨日他就来了呢?
“楚小姐也太口无遮拦了些,难道不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吗?”夏灵溪从袖口中拿出那个小葫芦瓷瓶,道:“你的确是误会了,萧少爷与我清清白白,他不过是见我可怜才将这新炼制的还魂丹赠予我,若没有这还魂丹,我也不可能好的这样快。”
“什么?他将还魂丹送给你了?!”楚梦娢十分意外,雾一真人的还魂丹炼制过程复杂繁琐,但药效极好,不但能药到病除,据说还能让一个死人活过来,且至少能撑一刻钟的时间,也正如此它才珍贵无比,而萧璟煊竟然随随便便就将这还魂丹送给了夏灵溪!
夏灵溪看她的反应,满意地扬起漂亮的唇,故作无辜地道:“哎,萧少爷果真是个好心人,他的这份恩情我无以为报,只希望答应他的事我能完成。”
听到这,楚梦娢随即问道:“你答应他什么了?”竟让他拿珍贵的还魂丹作为交换。
夏灵溪惊讶地捂嘴,“哎呀,我怎么说漏嘴了,萧少爷说过不让我告诉他人的,糟了糟了。”
楚梦娢更加好奇嫉妒,追问夏灵溪:“你到底答应萧少爷什么事?有什么事需要你一个这么晦气的人去做?”
“这就不能告诉楚小姐了,我得言而有信不是?不过他让我三日后一早去书院后侧的岩壁下等他,想来是有要事要告诉我。”夏灵溪将木桶提起来,“我还要去打水,就不与楚小姐闲聊了。”
等夏灵溪走远后,楚梦娢又是愤愤地骂了句“狐狸精”,对身旁的碧云道:“三日后你陪我去书院后边,我倒是要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相较于楚梦娢的意气用事,丫鬟碧云倒是比她沉稳许多,“小姐,我总觉得那个夏灵溪不怀好意,她是不是知道是我们将她推下山的?想要趁机报复我们?”
“她那么胆小懦弱,就算她知道又怎样,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报复我。”楚梦娢盯着夏灵溪的背影道,却未看到夏灵溪脸上洋溢的笑容,“哼,一个被家里人当作灾星的人,有什么资格跟我抢。”
不远处夏灵溪提着木桶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些,她唇角扬起,楚梦娢啊楚梦娢,上辈子你对我做过的事这辈子便一次性还清吧。
三日后,就是你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