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从何说起?是前世在林家蹉跎的三年,还是临死时候金钗入心的撕心裂肺?
这些,不该也不能,讲给琉璃她们听。
鬼怪转生之事,本就骇人,更何况若是复述给她们,只会引得众人惴惴不安。
傅宛吟低头看向自己的十指,还未因重病而瘦骨嶙峋。这还是一双属于少女的手,带着不曾操劳的白皙。
她眼带笑意,慢悠悠道:“不过是前几日翻妆奁,寻出块玉佩瞧着有点眼熟,想起来在姑苏时,娘似乎同齐国公夫人交好。”
傅宛吟当时年纪还小,琉璃却已经记事。她仔细回想一番,似乎在姑苏时是有这么一件事,但后来不知怎么的两家交情淡了,也未曾再有过走动。
既然姑娘提起,还寻出信物,陆大人亦是亲自上门,想来齐国公府待姑娘定是有些怜爱在身上。
琉璃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可怜姑娘身陷囹圄,如今终于得一助力。
“姑娘,可要寻个时候上门拜见齐国公夫人?”
傅宛吟思索片刻,回道:“不急,等到合适时候。”
陆谏今日来,全是因为见到那块白玉双童玉佩,但他以何借口登门,又同傅望平说了什么,傅宛吟一概不知。
她无底气,如何能同堂堂天子近臣做交易。她只能等,等到自己查到蛛丝马迹,再去同陆谏交易。
陆谏若是好奇,自有法子来寻她。
何况,齐国公夫人是否愿意见她,还是未知。
傅宛吟接着说道:“我休息片刻,晚膳时再喊我。”
“是。”琉璃轻轻掩上房门退下。
***
傅宛吟并未睡着。
今日单单是重生这般光怪陆离的怪事,就足以令傅宛吟头昏脑胀,再添上林持谦上门折腾,她感觉已然筋疲力尽。
不过也多亏林持谦,若不是前世他主动提及,傅宛吟哪里能得知父亲母亲曾和齐国公府有过交集。
***
那是她同林持谦婚后的第三个月,林持谦刚刚中举,身为本朝最年轻的探花郎,好不风光。
只是他赐官的旨意,迟迟未能下达。林持谦心中焦急,傅宛吟一直让他稳重些,静候吏部调令。但林持谦终究忍不住,他从傅宛吟这儿要走五百两银子,打算通一通门路,寻个机会。
傅宛吟本想再劝劝,让他不必着急。可林持谦言辞恳切,傅宛吟实在不忍心见他受此折磨,于是取了五百两银票,再另外塞了一块上好的和田玉佩给他,告诉他这是她父亲的遗物,挂在腰间安心些。
林持谦满心欢喜地离开,随手将玉佩塞在怀中,毕竟,玉佩哪里有银子好使。
他揣着系着他官途的银子,敲开了吏部右侍郎的府邸大门。
吏部右侍郎是个见钱眼开的财迷,五百两银子,是他两年的俸禄。他笑嘻嘻地请林持谦坐下,身边的小厮递上一杯茶,顺势收下林持谦手边的银票。
吏部右侍郎的脸笑得愈发灿烂,一张皱巴巴的脸如同刷了胭脂的胡瓜,又绿又红,好不热闹。
“林探花,不必急躁,好去处多着呢。”
五百两,换回五个字,林持谦吊着的心终于落下。
他不敢赌,官家是否会对他这个探花另眼相待,毕竟探花多是赐翰林院编修一职。但他听说二甲头名,乃是御史中丞家的长子,未必不能夺他一席。
如今,哪怕是入不了翰林院,亦会有好去处。
林持谦搜肠刮肚,背了这辈子最多的好话,拼命恭维吏部右侍郎。
“张大人乃是吏部肱骨,来年还得仰仗大人多多提点。”
“来年”二字,算是说到张全籍心坎里了,他在吏部右侍郎的位置上待了四五年,如今顶头上司丁忧,左侍郎是个闷葫芦,他搏上一搏未必不能做那二品大员。
张全籍心里高兴,脸上笑意欲浓,哈哈大笑道:“哪里比得上探花郎,年轻有为,前些日子游街,不少京中贵女可是芳心暗许。若不是老夫爱女已然出嫁,不然定要榜下捉婿一回。”
林持谦面上露出些许羞涩,回道:“家中已有爱妻,幸得不离不弃,不敢高攀贵女。”
“说来,探花郎夫人可真是好福气,不知是哪家的女儿?”
林持谦正欲回答,外头传来一个让人胆颤的慵懒声音。
“张侍郎,倒是清闲得很啊。”
张全籍手中的杯子“啪”得一声碎在地上,他微微颤颤地起身,牙齿不自觉地打颤。
“陆指挥使。”
陆谏身着绛紫色蟒纹服,腰间别着御赐宝刀,领着几十个殿前司近卫站在屋外。
他大步跨了进来,一双狐狸眼睥睨着张全籍,勾起一个令人两股战战的笑。
“请张侍郎,诏狱走一趟吧。”
陆谏拍拍手,他身后的近卫立马上前,钳住张全籍。
张全籍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声泪俱下道:“陆指挥使,下官,下官忠心耿耿啊。”
陆谏看着张全籍的狼狈模样,似笑非笑地说道:“这话,留给诏狱的夹棍说去吧。”
接着,陆谏瞧见一旁的林持谦,他扫了一眼,开口问道:“这不是林探花?怎么有空来张侍郎府上坐坐。”
林持谦心知大事不妙,他立刻起身,遏住内心恐惧,拱手道:“有些规制不太清楚,特来请教张大人。”
“张大人,”陆谏将目光投回张全籍,“是吗?”
张全籍正欲开口,却被陆谏打断:“算了,也请探花郎走一趟吧。”
林持谦还要再说些什么,陆谏领来的近卫已经上前,不过轻轻一扯,林持谦便动弹不得。
他挣扎着,想要求陆谏放过他,慌乱之间,傅宛吟塞给他的玉佩从怀中落下,掉在陆谏脚边。
陆谏饶有兴趣地捡起,他捏在手中端详着,半晌之后,突然看向林持谦,开口问道:“你同傅家什么关系?”
“下官的夫人,是傅家出身。”
“傅家长房?”
“正是。”林持谦突然想起出门前傅宛吟的嘱托,急忙道,“这是拙荆亡夫的遗物,还请陆指挥使归还。”
陆谏的脸上晦暗不明,他眼睛一抬,困住林持谦的近卫立即放手。
陆谏将玉佩丢回林持谦怀中,用他那一贯懒洋洋的腔调道:“探花郎,有位好泰山。”接着他领着近卫拖着张全籍离开。
林持谦愣在原地,惊魂甫定,而张家已经空无一人,谁也不知陆谏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迷迷瞪瞪地回到家中,傅宛吟立刻迎了上来。
“郎君这是怎么了。”
林持谦听到傅宛吟一贯温柔的嗓音,终于回过神来。他一把抓住正替他擦汗傅宛吟,厉声道:“你同殿前司都指挥使,可曾有旧?”
哪怕是焦急至此,林持谦仍不敢称呼陆谏的名讳。
傅宛吟忍住被抓的生疼的胳膊,眼中还有些迷茫:“我同他没什么关系。”她一根一根掰开林持谦的手指,觉着那块肉必然已经青紫。
林持谦喃喃道:“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郎君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林持谦松开抓住傅宛吟的手,忽然又握住她的十指,恳切道,“夫人明日不若去拜访一番齐国公夫人,许是岳父大人同陆家有些交情呢?”
傅宛吟面露疑惑,不解问道:“郎君,今日张侍郎府上可是出事了?”
林持谦含糊道:“我刚至张侍郎府邸门口,便见他被陆指挥使带人押走。”
傅宛吟倒抽了一口凉气,宽慰林持谦:“郎君莫要担心,定是张侍郎失职才害得郎君至今还未得调令。”
林持谦敷衍点点头,又恳求傅宛吟:“还是请夫人明日去齐国公府上探探,也好替为夫了却一桩心愿。”
傅宛吟心软,终究还是点头。
只是第二日,傅宛吟连门都未曾进得。齐国公府的管家,连送上的礼物都原封不动地退回,且只给她带了一句话。
“傅娘子,我们家世子说了,陆家同傅学士和周娘子的人情已经两讫,日后还是少来走动。”
这般显而易见的逐客令,傅宛吟的脸羞得通红,她匆匆告辞回了林家。因不愿提起父母往事,傅宛吟只说齐国公夫人不愿见她。
林持谦翘首以盼,等到夫人归来,也只得接受没能攀附上陆谏这般响当当的天子近臣的现实。
过了一夜,他心中的不忿已经平息,又恢复了往日那般宽厚和善的模样,柔声道:“辛苦夫人了。”
后头有一日,傅宛吟闲来无事盘点母亲备给她的妆奁中的首饰时,在暗格里翻出一块白玉双童玉佩,童子身上各刻着一个“傅”和一个“陆”字。
她不明所以,只得好好将其藏回暗处。
后来,她听说陆谏身死,不知怎么得又想起那块玉佩,和那日去齐国公府上得到的那句话,还是念着那点可能的旧情,给陆谏祭上一杯冷酒。
今日林持谦登门,她清楚表兄远在姑苏,而远水解不了近渴。傅宛吟焦急之际想起那块玉佩,其实心中也不知陆谏能否救她于水火,只能冒死一试。
许是那杯冷酒真的在功过簿上替她勾过一笔,她赌对了,陆谏果真前来,替她挡下今日林持谦的求娶。
但并非高枕无忧,傅家如同那绞杀她的藤蔓,势必要缠绕在她的筋骨之上,啃食她的血肉。
傅宛吟,能借陆谏的手躲一次,未必能躲第二次。
***
傅宛吟昏昏沉沉地睡去,门外,珊瑚终于归来,她的脸上和身上泥泞不堪,是从狗洞钻进钻出的狼狈。
她轻声问着守门的琉璃:“琉璃姐姐,姑娘睡了吗?”
琉璃点点头,唇语问她:“陆家怎么肯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