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萝在谋划的同时,感觉到了身上始终落着一道怪异的视线。
她知道视线的主人属于谁,也知道对方到底带来了怎样惊人的意外,这让她不禁疑窦丛生。
眼见裴续衡作礼离去,苏青萝举止得体地找了个借口脱身而出,待到四周无人之后捻裙追去。
列列禁卫穿着寻常,苏青萝一时半会寻不到裴续衡的身影,扭头一瞧,便看见深色马车越走越远。
她快步奔向。
*
轿中,空气凝滞了片刻,二人相顾无言。
宽敞的轿内,幕帘随风刮过轻微晃动,香炉内弥漫着淡甜醒神的苏合香。
案几上,骨节修长的手斟着茶,裴续衡将茶杯推至苏青萝面前,“不烫。”
苏青萝点头,“多谢。”
“不必客气。”裴续衡轻抿茶水,主动提起:“苏姑娘找我何事?”
苏青萝睫羽轻颤,对方沉厉的询问自带一种上位者的气息,她绷一下唇瓣,目光轻抬,与之对视。
“多谢裴大人今日挽救之恩,只是臣女冒昧地问一句,卖官鬻爵能让四殿下吃多少苦头?”
一方面她不想景寒枫死太快,但又不想让他安逸度过。
她还觉得怪异,前世此刻景寒枫的事没走漏半点儿风声,夺嫡之路在苏家助力下更加顺遂,直至称帝也没有出过什么岔子,而今日竟被新上任的状元郎给逮捕了。
可以说,轻而易举地将让景寒枫的算计全盘皆输。
虽是情势有利于她,但此人危险,她万万不能掉以轻心,需得时刻提防。
裴续衡瞧着她的小表情,暗忖明了,轻笑一声,“看圣上,不过此事不好张扬。”
苏青萝预料到是这样的回答。
裴续衡轻抿口茶水,道:
“苏姑娘,裴某听闻你与四殿下情投意合,但劝你,此人不值得托付。”
裴续衡语气平静,但双眸却定定盯着苏青萝。
苏青萝眸色微敛,“知晓他做了如此谋逆之事,我与苏家都不可能与他再往来。”
“如此甚好。”裴续衡道。
苏青萝目光淡淡:“朝中可有支持你的人?”
“尚未,裴某现如今一贫如洗,朝中地位不稳,可谓左右为难。”裴续衡说辞怅然,俨然一看真像朝堂失意的苦命官人。
苏青萝细想,如今裴续衡孤立无援,正是拉拢的好机会,一想到前世那惊鸿几瞥。
白雪压不住红檐的艳色,就像寒天遮不住他冷漠与疏离。
她不禁觉得,裴续衡生来就是玩弄权力的人。
苏青萝仰起漂亮的脸蛋,笑容明媚地看着裴续衡,“裴大人,苏家可助你在朝中立足。”
随后语气笃定地问,“您可愿意?”
抓住裴续衡太重要了,他背后势力单薄,要是自己早早拉他入营,无论是复仇,还是稳固苏家,都是百利无一害。
苏青萝算盘拨乱得极响,奈何她到底是涉世未深,裴续衡轻而易举看出了她眼中的算计,惹得他哑然失笑,“苏姑娘诚心相待,裴某愿意。”
陡然间,轿撵外的马匹突然跃起嘶鸣,似乎受了巨大惊吓,颠簸随之而来,苏青萝还沉浸在利益众横中,未曾想自己居然直直撞向裴续衡怀中。
又哪知,男人竟然稳稳地接住她。她被安稳地护在怀中,男人的掌心紧贴她的耳侧,后腰被紧紧揽着,温暖绵长的触觉钻入她的心肺,一股微妙的触动萦绕在心头。
“别怕,我护着你。”
听此,苏青萝怔愣片刻。
这声音很……熟悉。但熟悉感转瞬即逝,她最终没能抓不住。
很快,苏青萝察觉不对劲,局促起身。
“多谢裴大人,臣女告辞。”
裴续衡细细打量着她惊慌失措的面容,嘴角舒展着不失分寸的笑,“无碍。”
苏青萝下了轿。
半路跑来的春棠一把拉着苏青萝,左右瞧着,“小姐,你怎么样?刚刚真是担心死我了!”
也不知道谁家的孩童误闯马前,好在都相安无事。
苏青萝回头看了一眼那化作细点的马车,冷静道:“回吧,我今日累了。”
她有些懊恼,方才自己真是失礼。
*
傍晚戌时。
春棠手里握着信,另一手还提着包装精美的礼盒,推门入闺房。
倚靠在软榻上的苏青萝听见开门声,便徐徐睁开眼。
“小姐,你让我取的东西。”春棠上步靠近,将东西放在榻上的小案几上。
苏青萝撕开信封的封条,软白宣纸缓缓展开,信上字态端正,笔锋却锐利又恰到好处。
[圣心难测,虽四殿下已回宫,但你我立场分明,宁贵妃必定记恨在心,明日春日宴,我亦前往,你不必忧心]
苏青萝竟不知帝王家还有亲情可言,景寒枫就这般轻易脱身了。
她寒声喃喃:”宁贵妃。”
宁贵妃容貌生得艳丽无比,自然盛宠不断,景寒枫这桩罪行的开脱,宁贵妃肯定向皇帝吹了不少枕头风。
至于这春日宴,是皇帝每年为宁贵妃开设的宴会,属实是独属一份的恩宠,连皇后都难有此待遇。
而春日宴上,有别于陆沁儿的尹疏桐,亦是景寒枫的白月光也会现身,而自己落水就是她一手造成。
她依稀记得那日自己丑态百出,丢尽了苏家的脸。
至终,她才知晓尹疏桐和宁贵妃是一伙的。
真是蛇鼠一窝。
苏青萝眼中的阴戾便不再掩盖,如今事态已变,今世绝不可能让她们如意!
最后,目光移向落款人——裴续衡。
这时春棠拆了礼盒,见是一件华丽的襦裙,眼中惊艳:“小姐快看,好漂亮的衣裙啊。”
苏青萝看去,信被她揉成一团,她轻扶上衣服料子,柔软舒适。
春棠将它完全的展示出来。
上衣是桃红对襟短襦,以轻盈保暖的丝绸为面料,金丝碎纹领口呈优美的弧形,下裙是同色齐胸襦裙。在裙子的外层,还罩着一层轻薄的纱衣,纱衣上用金银丝线绣着细密的云纹图案,若隐若现,彩色的绫锦帔帛,质地轻盈,随风飘动。
苏青萝眉头一拧,心生莫名之情。
裴续衡送她衣裙作甚?
这衣裙的款式虽然平常可见,但手工精细,不似普通衣店做得出来的。
“小姐,这到底是谁送的?他居然还知道小姐喜欢明艳之色。”
“……”苏青萝霎时觉得烛火有些刺眼,她欲盖弥彰道:“太晚了,该歇了。”
春棠意识到了出了白日那档子事,小姐心情肯定不好,连忙点头称是。
不多时,春棠剪完多余的蜡烛后便赶忙退下了。
苏青萝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回想起裴续衡所谓的救命之恩,有些不确定。
难道她的重生是裴续衡一手所为?
不……现在下定结论为时尚早,光凭裴续衡一面之词不可信,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裴续衡也重生了。
裴续衡这般送礼,莫不是故意表达亲近之意,实则仅是为了加深他们二人的联盟?
苏青萝眸色低沉,若有所思。
如此一想便通了,看来明日自己还得穿上它,表明结盟心意。
翌日酉时。
苏家人徐徐走入膳厅,厅内已经被瑞碳熏得软融融。
苏青萝褪下桃粉金丝大氅,春棠接过后便到偏房去了。
四人入座。
苏夫人左右瞧了瞧苏青萝,慈爱的脸上染上笑,“萝儿,今日的衣裙漂亮的很啊。”
苏老爷和苏廷玉都投去目光,眼中如看家中宝玉般。
苏青萝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同,笑着道:“娘,只是普通衣裙而已。”
继而,她思索再三,开口道:“爹,娘,今日春日宴……”
苏夫人面色发难,劝道:“不然别去了,凭着你爹的官位总能找借口推辞掉的。”
苏青萝知道这是碍于景寒枫之事,她轻轻摇了摇头,“既然请帖已送到,要是不去岂不可惜?女儿会把握好分寸的。”
苏老爷思索再三,朝苏廷玉使了个眼色。
苏廷玉当即笑说:“我陪妹妹去不就行了?”
苏老爷应允,“若有麻烦,先保全自己。”
句句叮嘱苏青萝皆是听进了心里,很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苏青萝与苏廷玉上了马车,金顶檀木,骄内皆是丝绸所制,柔软,华美。
苏廷玉再三叮嘱她,苏青萝都笑着应承。
她的哥哥生的格外俊朗,自小便追着沈家嫡女,沈宜雪,人人皆知他们是青梅竹马,极为相配,都以为会结发为夫妻,生死不相离,可偏偏上天不如意……
她的笑容突然散了去。
哥哥战死沙场,身骨无存,宜雪姐姐又因痨病早死,真是不公的结局。
苏青萝心尖涌上悲痛,对心中盘算的力度又加重了几分。
平白无故不让她好过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
今日春日宴设在京郊的天玺阁。而其中的百花池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秀丽风景。
半时辰已过,马夫招呼着到了。春棠从外拂起珠帘,苏廷玉牵扶苏青萝下了马车。
这时刻已接近晌午,阳光泻下,苏青萝细细打量着天玺阁,玄色大门大敞,庄丽又沉穆,门前站着迎接的侍童,穿着打扮皆是整洁华丽。
门童见来者,便笑眯眯地走上迎接,“苏家公子与苏家小姐,且随我来。”
跨过朱漆门槛,踏入冷色青石板路,阳光透过参天石榴树洒落再地板上,糜碎又漂亮。跟着门童穿过庭院,映入眼帘的便是巍峨壮观的天玺阁,三道水上回廊蜿蜒曲折,水榭连绵,将其环环包围。
令人叹为观止的更是百花齐放、五色斑斓的百花池,正直初春,无数花儿便争先恐后地绽放,只为博得美人一笑。
来者不仅有宫中妃子,还有朝中官员的公子小姐。相熟的便早早聚在一起,静候开宴。
苏青萝目光投向远方,神色淡淡。
门童恭敬道:“苏公子,苏小姐,到了。”说罢便退去。
苏青萝拉着自家哥哥入座。
刚坐不久,便听见一道活泼的呼喊。
“青萝妹妹!”
苏青萝循着声音找去,便瞧见一道明媚无比的笑容,是宜雪姐姐。她不经意看了一眼苏廷玉,便瞧见他局促的理了理衣角。
沈宜雪似乎也看见苏廷玉,笑容敛收,眼底划过一丝别扭。
她熟稔地挨着苏青萝坐下,“青萝,我挨着你坐。”
沈宜雪的婢女蕊希也寻上春棠一同作伴。
苏青萝想起,这时哥哥和宜雪姐姐似乎在闹小矛盾。
刚想开口缓解缓解,却感觉到一道视线落于自己身上。
苏青萝抬头悄然寻觅,便看见正缓步而来的裴续衡,他今日一身鸦青色交领宽袖长袍,沉郁稳重,簇拥的侍卫两位也面色冷淡。
她突然觉得,这男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只见,对方朝自己弯唇淡笑。
苏青萝同样不卑不亢地回笑于他。
裴续衡面上无悲无喜,跟随着布置好的席位落座于苏青萝对面,隔着中央的方形舞台同她遥遥相对。
本来一切安好,直至身旁的侍卫林贰突然开口,“大人,要笑的自然,你刚刚太僵硬了。”
裴续衡:“……”
真的僵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