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好不容易停歇了,但东洲府发生了一件对所有造纸坊来说称得上是噩耗的事。
被造纸坊所普遍使用的造纸原材料构树,突发褐斑病。大片的构树林的树叶上都出现了芝麻粒状的褐色病斑,若是随着病情的发展,斑点会逐渐扩大连接成片,最终导致叶片焦枯,烂叶早落。
若是用这样的病树来造纸,自然会影响纸的质量。
虽说蔡氏纸坊早就发展出了更生纸和宣纸,但楮纸仍然是蔡氏纸坊大规模制造的纸种。
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自然对纸坊的冲击很大。
蔡仲作为老掌柜下发了命令,要尽可能地减少订单,或在短期内不接单,这样才能保存住实力。
蔡元祯也接连去山上查看了构树的情况,所幸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出,所以去年冬季构树休眠期,她就让工人给树增施了肥料,保证养分和水分,因此他们家的树林是受影响最小的。
但因为这附近都是成片的构树林,其他林子里的构树发病,蔡氏纸坊所种的构树自然也不能幸免于难,毕竟这种植物病也具有传染性。
蔡元祯让工人勤剪病枝、病杈,这样也可以有效遏制褐斑病的延续。
这可惜这个时代没有那么多化学药物,不然的话也可通过强力喷洒药物来进行治疗。
这头一家人商量着要紧巴巴地过日子,那头“强盗”就上门了。
周氏纸坊的人竟然说为了保证贡纸供应,对东洲府的各大纸坊进行材料征收。
蔡元祯气得一拍桌子,忍不住骂道:“他们这是人干的事吗?他们没原材料难道咱们就有原材料吗?他这是要断人活路!”
周家人到底是什么牌子的计算机?那么会算?
蔡仲虽也忧愁,但这一招他很早之前就见识过了。
多年前,他们蔡氏纸坊得了一批好料子,当时的贡纸商便找了各种理由施压要求征收。
虽说舍不得,但最终还是要忍痛割爱。
蔡仲说:“罢了,所幸你们发现了青州桑树皮这一条路,实在不行咱们以后都从外地调原材料过来。”
可是这样一来,造纸成本便也增加了。
况且,蔡元祯想要复刻南唐御用纸,到如今也没有造出来。
这头还的事还没有着落,那头东洲知府便通知要开展春祭大典。
往年春祭比较简单,但是因为去年粮食歉收,再加上一开年山上树木枯萎、塘里鱼虾病死,南方一带才开春便闹了水患。
这一切的一切都使得人心惶惶,因此程知府便想着大办祭典,献上三牲祭祀神灵,希望东洲府在新的一年可以风调雨顺,百姓安居。
只不过,官府当然不会傻到自己出办这个祭奠所需要的银子和人力,当然是想办法召集当地富商和乡绅来出资筹款。
论资排辈,周世纸坊自然得担当起主办方这个名头,其他人也跟着捐了不少,总而言之就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自从周氏纸坊承包了祭典后,便整日想着办法到处搜刮,不是今天说少了银子,就是缺了人力。
从宣布祭典开始筹备到如今,周世玮已经第五次登上澄心堂的门了。
蔡元祯看见他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随后开始阴阳:“周公子真是好闲呀,今日怎么又登门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来打秋风的……哈哈哈,我忘了您承包了祭典了,是不是又缺东西了?我口袋里有五两银子,您要不先拿去,实在不够我再想办法,我娘舅还欠我二十两银子,我马上去要回来。”
说着,蔡元祯便想着先离开澄心堂,避避这个瘟神。
丁昌忍不住想笑,连忙把脸转过去。
周世玮用折扇拦了一下蔡元祯,脸上丝毫不见恼怒,依旧恭敬客气地说:“三掌柜多虑了,我今日来主要不是为了找你,而是为了找江家大少爷的。”
彼时的江煜正在柜台拿着账本打算盘,周世玮进来的时候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在听到自己的名字之时,他才抬起自己清冷的眼眸。
周世玮笑吟吟地走到江煜面前,说道:“江少爷,你也知道春日祭典快要开始了,这一次的祭典就连知府大人都很重视,大家都知道你字写得好,每年都是书法比试的魁首,所以我想请你去帮忙写几幅字帖,想来你也不会拒绝吧。”
周世玮这是明显拿出了知府大人来压江煜。
蔡元祯正想着怎么帮江煜拒绝,却不想江煜直接点头说:“好啊,没问题。”
江煜答应得如此爽快,这点连周世玮都没有想到,不过他既然答应了,那目的也就达到了,周世玮便先行告辞了。
等周世玮走了之后,蔡元祯走到江煜面前说:“你若是不愿意,我自然会想办法帮你推脱。”
江煜却一脸平静:“若是他有阴招,这次行不通总是还有下次,倒不如早点让他使出来,让我瞧瞧他几斤几两。”
蔡元祯无奈地叹了口气。
晚上铺子快关门的时候,周蛋带回来一个劲爆消息,说是周氏纸坊的周公子被行刺了。
蔡元祯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是那个挨千刀的周世玮吗?”
周蛋激动地说:“就是他。”
铺子里原本在各自干活的人都凑了上来,听周蛋细说:“这事还是我亲眼所见,我去卢塘街送货的时候,恰好瞧见了周公子遇刺,那人拿着刀就冲出来了,砍伤了周公子的肩膀,当即就血流如注,鲜血喷了满地。”
周蛋一边说着,一边做出夸张的喷血动作,让人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是谁行刺?”江煜开口问。
周蛋这下更激动了,双手比画着说:“沈一舟,就是那个和三掌柜……那个沈一舟。”
周蛋原本想说和三掌柜之前传过流言蜚语的沈一舟,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不合适,连忙闭嘴。
蔡元祯追问:“那如今沈一舟怎么样了?被送官了吗?”
周蛋摇了摇头说:“没有,在府邸门口当即就被打了一顿,随后就被拖进去了,估计免不了又是一顿毒打。”
蔡元祯闭上了嘴,若有所思。
这沈一舟先是砍蔡元祯未遂,紧接着又去砍了周世玮。
丫的,这人有报复社会的心理呀!
前世的蔡元祯是怎么看上这种人的?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吃完瓜之后,大家纷纷感慨,然后各自准备回家。
江煜要去卫临那里习武,所以将蔡元祯送回家之后又出门了。
蔡元祯想着接下来可能要下雨,便拿着伞追了出去让他带把伞去,却不想瞧见江煜和一个中年男子在拐角处说着什么。
那中年男子衣着不俗,想来也是富贵人家,他看起来情绪十分激动,一直拉着江煜不停地在说话。
江煜背对着蔡元祯,看不清表情,不过从他的背影可以看出还是比较冷静的。
或许是江煜的亲戚?
蔡元祯不想去打搅,拿着伞又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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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典在静安寺举行。
从前江煜的祖母魏雪瑛便是在此清修,如今故地重游,还真是觉得恍如隔世。
祭典所需要用的东西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所以干活的工人并不多,还有就是几个监工的。
江煜拿着笔,认真地伏案写字。
虽说没了江家少爷这个头衔之后,江煜也是许久没有认真写字,但他的书法倒是完全没有退步。
江煜低头写字的时候半垂着睫毛,可以看到他浓密的睫毛投下了一层淡淡的阴影,秀气的双手虽然因为练武长出了些许薄茧,但依旧修长纤细,骨节分明。
蔡元祯意识到自己原本是在看字的,不自觉又开始欣赏江煜的美貌,便默念了两遍清心咒。
江煜见蔡元祯围着自己转来转去,便忍不住说道:“三掌柜,今日其实你也可以不用来的,不过是写几个字,顺带帮忙提个匾罢了。”
蔡元祯一挥袖,说道:“那怎么行?万一他们欺负你怎么办?再说了,你脸皮薄,帮忙干了活也不好意思要工钱,等会儿我可得找他们去,你可是咱们东洲府的书法大赛魁首,写的字金贵着,他们不给钱别想跑路。”
江煜实在拿蔡元祯没办法,不过也是打心底里知道她在护着自己,便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蔡元祯看得痴迷了。
这可是在寺庙里,怎么偏偏他这么勾人呢,让人容易产生非分之想。
从前江煜那可是高岭之花,蔡元祯虽然觉得他长得好看,但也不敢多想。
如今他天天跟自己待在一起,又是如此温柔体贴,真的很难不对他产生心动的想法。
蔡元祯清咳了两声,说道:“你继续写,我去周围逛逛。”
说罢,蔡元祯转身朝着另一头走去,只不过走的时候没看路,差点被绊倒了。
蔡元祯嗅着空气中散发的花香一路走到了一处院子里。
院子中央有一口井,走近一看可以瞧见那井水清澈见底。
蔡元祯心想着,这井水喝起来肯定很甜。
蔡元祯绕着井边走了一圈,又望向了种植在墙边的夹竹桃花,夹竹桃的翠绿叶片映衬着鲜艳的花朵,让红白相间的花朵看起来更加娇艳欲滴,散发着无尽的魅力。
若是不知道夹竹桃有毒,蔡元祯恐怕真的要因为贪图这花好看摘几朵回去赏玩。
这个还是蔡元祯从《甄嬛传》里看来的,电视里齐妃因为嫉妒甄嬛有孕,就用加了夹竹桃花粉的点心来进行陷害。
蔡元祯想着大抵是寺庙里的人也不知道这花有毒吧,所以才种在了井边。
起风了,蔡元祯担心自己吸入过量的夹竹桃花粉,便连忙离开。
回到前殿,蔡元祯便遥遥瞧见周世玮在对江煜说话。
周世玮果然是受伤了,一只手缠着纱布,吊在脖子上。
只不过这人受伤了也不值得可怜,瞧他说话那副样子,虽然笑吟吟的,但他的笑容里仿佛带着毒液,让人敬而远之。
蔡元祯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周世玮抬头看见蔡元祯的时候,脸上邪气的笑容更甚。
蔡元祯气恼地抬头向前走,想光明正大地过去听听看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周世玮瞧见蔡元祯过来,便拍了拍江煜的肩膀,随后离开。
蔡元祯真想上去给他一拳,可打人不提倡,还是算了。
蔡元祯走上前问江煜:“他方才跟你说什么?”
江煜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继续拿起笔写字:“没什么,只不过说我的字写得好。”
蔡元祯才不相信,不过既然江煜不愿意说,那她也不勉强。
“对了。”蔡元祯忍不住提醒,“后院里那口井里的水你可别喝,旁边种了好多夹竹桃,夹竹桃的花粉和汁液都有毒,我怕风把花粉吹到井里。”
江煜微微抬眸,应了一声:“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