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李沐瑶悄声叫道。或许因为石室中有回声,她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有了光源,阿离很快发现了藏在货架中的李沐瑶,忙跑过去同她汇合:“可有受伤?”
李沐瑶摇摇头:“你怎么下来的?”
“戒嗔师父告诉我的机关,让我下来寻你。”阿离解释道,“想不到这下面这么大,早知道我昨夜就把你藏在这里了。”
“戒嗔师父……是那个给你送东西的和尚?”李沐瑶奇道,“他怎么知道这下面有个兵械库?”
“我也不知道,”阿离环视四周,“他从未跟我提起过这里。”
“戒嗔师父是你什么人?”李沐瑶问道。
阿离看着她若有所思的神情,忙解释道:“虽然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也是来了上京才认识的他,那时我……比较落魄,是戒嗔师父收留了我,给了我落脚的地方,说起来应当是我的恩人。”
“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还在寺里搜寻吗?”李沐瑶继续问道。
“不错。”阿离靠着架子席地而坐,“那个姓冯的得知你跑了,气得鼻子都歪了,带着人将院子翻了个底朝天,还把鲁英给招来了。”
“那你怎么还有机会下来?”李沐瑶奇道。
“那就不得不提一个聪明的公主在房间留下的线索了,”阿离笑着从怀中取出一小块碎布,“喏,他们以为你翻窗逃了,那姓冯的把他两个属下骂了个狗血喷头。”
李沐瑶坐到他的旁边,仔细一看,发觉正是自己塞进窗户缝隙中的衣摆:“那姓冯的没为难你吗?他不是在房间里搜到了铠甲?”
“我也没打算真瞒过他,都只是缓兵之计罢了,本来我是想独自一人的时候找个机会走脱,再回来救你,没想到戒嗔师父给叛军送晚饭的时候偷偷给我传递了消息。”阿离若有所思地道,“那我肯定当即就带着那个姓冯的去屋里寻你啊!”
“我一晚上都与他在一处,自然大大洗清了嫌疑,至于铠甲嘛,”阿离笑道,“我大方承认了搞过来给你穿的,毕竟我要把你‘藏’起来嘛!”
“后来他们自然满寺找你,鲁英甚至将整个常平坊都封了,”阿离把玩着手中的碎布,“想来他放弃了攻打皇城,想通过抓到你投机一把,本以为轻而易举,没想到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如今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李沐瑶对鲁英的处境并不关心:“皇城的情况如何?”
阿离也不瞒她:“实话说,并不乐观。禁军英勇,但却挡不住燕军势众,估计已经攻破外宫,抵达最后的防线了。”
李沐瑶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闻言还是忍不住担忧:“你说穆怀璋真的不会杀我父皇吗?”
“活着,或许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死了,却再无将来可言。”阿离淡淡地道,“你父皇纵横一世,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李沐瑶微不可查地打了个冷战。
这句话好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李沐瑶侧头看向阿离,背光的阴影中,他的侧脸让她想起那个令她不寒而栗的人——穆怀璋。
李沐瑶心中瞬间冒出了无数个怀疑的念头:他一个北燕人为什么说要找自己报恩?他皮货商身份是真是假?他和穆怀璋会不会是一伙的?这一切是不是为了赢取自己的信任?他是不是另有所图?
但她一个字都不敢问出口。
她仅存的希望如同阿离手中的油灯,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否则灯灭她便会堕入这密室中无尽的黑暗。
李沐瑶不动声色地稍微挪开了些。
阿离凝神在思考着什么,没有发觉李沐瑶的异样:“皇城战事如此焦灼,看来燕军处处网开一面,誓要活捉你父皇,不过这也符合你父皇想要拖延时间的战术。就看援军了。”
“嗯。”李沐瑶闷闷地应了一声,没头没脑地问,“穆怀璋给本公主的悬赏,真的是八百两黄金吗?”
“怎么?嫌少?”阿离笑道,“公主殿下,不少了!你可知寻常人一年的吃穿用度也就三四两白银,八百两黄金可够一大家子几辈子吃喝不愁……”
“本公主许你黄金万两。”李沐瑶抱着胳膊轻声道。
“什么?”阿离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李沐瑶深吸了一口气,提高了音量,“只要你能带我找到援军,重回皇宫,”她将头埋入胳臂中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珠,随后抬起头看向阿离:
“本公主许你,黄、金、万、两。”
阿离错愕了一瞬,随即温和地柔声道:“臣叩谢公主天恩。”
李沐瑶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至少自己此时还活着,姑且再信他一次。
一时间二人各怀心事,气氛沉默了下来。
半晌,阿离从怀中摸出两个白馒头:“饿吗?下来的太仓促,只来得及带点干粮。”
李沐瑶只看了一眼就饱了,摇了摇头:“你要酱黄瓜吗?我这儿有。”
随后在阿离诧异的眼神中,天玺帝国的长公主从袖袋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他。
阿离打开一看,油纸包里是几块碎馒头和一团酱黄瓜,那碎馒头被酱黄瓜的汁水浸了一部分,潮湿软烂,余下的部分却被风干得硬邦邦的。
他本想笑一句:堂堂天玺公主居然沦落至此,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又想贫一句:这次不错,知道未雨绸缪了,看来公主也不是什么实用技能也不会,这顺手牵羊的本领就很好。
但他只笑了一下,捡了一块馒头塞到嘴里,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真有你的,酱黄瓜配白馒头,简直是人间美味。”
李沐瑶没有答话,只定定地看他吃了一会儿,见他又从腰侧取下一个葫芦,仰头喝了一口。
李沐瑶认得那个葫芦,那是在福寿山脚的柴房时,阿离从那两个叛军守卫手里抢来的。
隐隐的酒香传来,又见他吃得香甜,李沐瑶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阿离挑出没有粘馒头碎的酱黄瓜,连同他原本的两个干净馒头用油纸托着一并塞到李沐瑶怀里,又晃了晃酒葫芦,见李沐瑶没有拒绝,也一并塞在她手中。
李沐瑶看着怀里的吃食,低声说了句谢谢,便大口吃了起来。
葫芦里并不是什么好酒,入口辛辣,李沐瑶呛咳了几声,浑身上下却暖了起来,酸咸的酱黄瓜也带上了一丝甜味。
见李沐瑶埋头苦吃,阿离站起身形,从石阶边又取了一盏油灯点燃,便在石室内溜溜达达。李沐瑶鼓着腮帮子循着他的身影一起四处查看。
石室的全貌因为有了光源,逐渐展露了出来。虽然李沐瑶通过摸索,对石室的样子有了大致的了解,但亲眼所见,她还是感到十分的震惊。
这些木架子都有接近两丈高,最顶部几乎顶着石室的天花板。架子间排间隔约六尺,列间隔约九尺,共计九排十六列一百四十四个架子,其中约三分之一的架子堆着长刀和长枪,六分之一堆着弓,六分之一堆着盾牌,余下三分之一则堆着箭和各种杂项,包括绳索、木桶以及一些护具。
阿离转了一圈,见李沐瑶吃的差不多了,在放着杂项的架子前招呼她。
李沐瑶起身端着油灯走过去:“怎么了?”
阿离从架子上取下一把匕首,把刀出鞘,对着油灯看了看,随后刀柄朝外递给李沐瑶:“你可认得这上面的标志?”
李沐瑶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看去,只见匕首的手柄处缠绳有些松动,露出一些暗纹,似是流水。她将缠绳解开,随着绳子滑落,暗纹逐渐显露出来:
那是一只在水中翻腾的巨龙,翻江倒海间有飞升之势。
李沐瑶喃喃道:“果然有人密谋造反。”
阿离继续举着油灯,在架子上翻找着:“但这些东西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不论当初是否有谋反的意图,却终究没有派上用场。”
李沐瑶点点头。此处她一进来就觉得有一股陈旧的气息,但黑暗中没有视野,看不清武器状况。此时借由油灯一看,却发现许多武器因为保养不当,有些生锈,一些绳索都已糟朽。
虽说是个重要的兵械库,却仿佛被人遗忘了。
“少说也有一二十年了,”阿离继续查探,“奇怪……”
“怎么?”李沐瑶拿着匕首跟上他。
“我本想给你寻件防身的器物,便看中了这匕首,”阿离有些疑惑,“本以为这匕首和此处装备一样,应该不止一把,谁知却是个孤品。”
“而且这么多武器,只有这把匕首最新,而且还有缠绳……”阿离转头看向李沐瑶,见她手中拿着缠绳,“咦?你把缠绳结了?能认出暗纹吗?”
李沐瑶摇摇头,将匕首递还给他:“不认识,好像是只在水里的龙,雕得不错,只可惜明珠蒙尘,要不是被你发现,怕是难见天日。”
“评价这么高。”阿离接过匕首,仔细看着上面的暗纹,“你父皇爱收集武器,依你看这匕首可入得了他的眼?”
“不好说,”李沐瑶苦笑道:“若是战利品,自是喜欢,若是架在脖子上……”她想起上一世匕首的刀刃在脖子上的冰凉触感,叹了口气。
但阿离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安慰她,而是出神地看着匕首的手柄。
“怎么了?”李沐瑶走近他,探身看去。
“长尾似蛇,首部无角,爪生一对……”阿离喃喃道,“公主殿下,这可不是什么潜龙戏水。”
“这是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