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沈父便带着沈元锦到陆府拜会,刚好这日陆秋书休沐,便亲自出来见他们。
“还得多谢阁老相救,否则我家元锦怕是名声具毁,日后难以嫁人了。”沈父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小厮递上来一幅前朝名家柳行一画的山水来,往陆秋书面前一呈,笑道:“这幅画乃是祖上传下来的,今阁老救了我沈家的嫡姑娘,下官特将此物取来孝敬。”
沈元锦规规矩矩地站在沈父后边,安安静静地缩着脖子,只等沈父唤自己上前。
“南南好歹唤我一声二叔,多少算是半个长辈,救她一命那是应该的,何必送如此重的礼。”陆秋书笑眯眯地,瞥了沈元锦一眼,看着对方悄悄地往后挪了一步。
听得陆秋书唤沈元锦的小名,沈父狐疑地看了沈元锦一眼,心里觉得不妥,却也没有指正。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是陆秋书这个次辅与他这小小大理寺寺丞的差距。
“便是长辈出手相助,当晚辈的也是要好好道谢的。南南,还不过来谢过阁老。”沈父守着,转头看着沈元锦,抬手虚指着,让沈元锦上前来。
沈元锦闻言,没敢看陆秋书,小步小步地往前走,行了个礼,道:“元锦多谢陆阁老救命之恩,来世结草衔环,必定报答陆阁老的恩情。”
“诶,不是阁老,是二叔。”陆秋书笑着纠正她。
“二……二叔。”沈元锦悄悄瞥了沈父一眼,犹豫着开口。
沈父瞧着二人越看越不对劲,心底叹了口气,便要带着沈元锦离开。
“沈寺丞若是打算今日写了折子,明日呈上去,那大可不必。”
就在沈父打算带着沈元锦离开的时候,却是听得陆秋书出声拦住了他们。
沈父转过身,面带不解地行了一礼,问:“不知阁老有何指教?”
“无论你想参兵马司渎职,还是想参哪一家,现在都不是最好的时机。”陆秋书负手站在那儿,越过沈父,看着沈元锦,嘴上却是与沈父说着话:“皇亲国戚,燕京世家,都爱往兵马司塞些不中用的子弟。沈寺丞是聪明人,那一家你可开罪不起,不如放着让旁人来办。”
“可……可若此时不参,日后提起来,这便是最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沈父说话都急了起来,瞧着是不同意陆秋书的说法。
“诶——”陆秋书抬手示意沈父稍安勿躁,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道:“哪里能是小事呢,堂堂官宦人家的女儿竟能在皇城边上、天子脚下遇上歹人!那你说——明日遇上歹人的,会不会变成陛下?”
“这,这可不敢胡说啊!”沈父吓得浑身冒冷汗,连忙上前两步,站在陆秋书身边,急切地劝道:“陆阁老可莫要说这样的话,若是叫人听去了,可如何是好!”
“好了,怕什么,这里都是自己人。”陆秋书轻笑一声,看了沈元锦一眼,见对方还是低垂着头不说话,倒也没说什么。
沈父是真的吓出一身冷汗,与陆秋书告别之后,带着沈元锦回家去。这一路上想起方才陆秋书说的话,只觉还是浑身一哆嗦,仔细一想,更是觉得陆秋书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但陆秋书谋划什么,与沈家却是没什么关系的。沈父求的是安稳,他本人没什么能力,官场混了这么多年,也只混到一个大理寺寺丞上边,哪里还能有什么攀附权贵的心。
坐在一旁的沈元锦悄悄观察着沈父的脸色,心中疑惑,却是不敢多问。
二人回沈家之后,一切又如往常一般,似乎与从前相比并没有什么改变。
唯一有改变的,也许是从前好些人家想与沈家结亲,求娶沈元锦,如今却是一个都不敢上门提这事。甚至于沈父与一些同僚提起自家大姑娘的亲事,那些同僚要么说自家儿子醉心读书,无意娶妻,要么就说自家儿子已经定了亲事,明明昨儿个还四处问有没有适龄的姑娘,今儿便说定好了。
沈父当然知道他们是不想与自家结亲,心里一团火,却也不能朝他们发,回家之后见到沈元锦,也不好朝她撒气,只好一个人关在书房里生闷气。
沈元锦知道此事后,还特地炖了燕窝给沈父送去,说是亲手为沈父炖的,叫沈父好一阵感动。
沈家的女儿是要上学的,这学不在外边上,是请了先生到家里来,给家里头的哥儿姐儿上课。
原本沈元锦这个年纪,是已经用不着上课了,可沈父觉得让沈淑锦一个人上课实在孤单,便让沈元锦一起去陪着。
这日下了课,刚回清秋苑,便听说勇毅侯府送来了东西,里边还有一封信,连带着这些东西点名了是给沈元锦的。
原本打算与大姐姐缓和缓和关系,到清秋苑来与沈元锦请教琴艺的沈淑锦一听,见没有自己的份,气得直跺脚。
沈元锦见了,连忙出声哄她,又从自己库里取了东西送她,按着她坐下来,道:“可莫要生气,长辈给了咱们高兴,没给也不必难过。咱们姐妹一条心,长辈给姐姐的,姐姐也分你一份,这样不就好了吗?何必这么生气吵闹,今日先生教你的书都被你丢光了吗?你这个样子,哪里像是大家闺秀。”
“可,可他们每一回都是给你的,从来都没有想到我!”沈淑锦眼睛红红的,满脸写着委屈。
沈元锦替她理了理掉下来的碎发,正了正吵闹中歪掉的簪子,笑着说:“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是我娘亲的娘家,我没了娘亲,他们自然疼我一些。你瞧瞧你姨娘可是好好儿陪着你的,父亲当年怕祖母没法带三个孩子,还特许姨娘亲手将你养大。你再仔细想想,哪家庶女有你过得体面,只是一家长辈不给东西,便如此撒泼,你自个想想,应该吗?”
听完这话,沈淑锦吸了吸鼻子,看向沈元锦,不知在想什么。
“我娘,不,我姨娘说你可坏了。”沈淑锦垂下眼,揪着自己身上穿的百迭裙,撇撇嘴,道:“我姨娘说,我是庶出的,你和大哥哥虽然对我很好,表面上跟我一块儿玩,可其实心里很看不起我。”
“哪里有这样的事,虽说嫡庶有别,可咱们是一家人,哪能说什么看不看得起的。”沈元锦揽过沈淑锦的肩,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轻轻拍着她的背,又说:“一个家族里的兄弟姐妹就该和和睦睦的,大家都一条心,方才能齐心协力,让咱们家族更加兴旺发达。”
“大姐姐说的这些,是否就是先生说的家和万事兴?”沈淑锦靠在沈元锦身上,嘴里呢喃着,声音仍旧还带着哭腔。
“对。”沈元锦松开沈淑锦,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又让丫鬟端着脸盆进来为她净面,方道:“回去吧,下了学还不回去,姨娘可要担心了。”
“姨娘才不担心我,她一心想着多要个男孩。可父亲最近越来越忙,也没什么心思留在后院,姨娘前些天还拿我撒气。”沈淑锦撇撇嘴,有些不高兴。
“那你去祖母那里伺候着,也算是尽尽孝心?”沈元锦试探着问。
这沈淑锦倒是不排斥,点点头,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裙,转头朝着沈元锦笑着道别,小跑着出了清秋苑的门。
外边候着的书画件沈淑锦走了,进屋的时候有些不满地对沈元锦道:“姑娘方才大可赶她走,何必多费口舌,不过是个庶女,怎地还到嫡女的地盘撒……”
“住口!”沈元锦斥道,站起身来,深深看了书画一眼,心道这丫鬟的嘴巴是真得管管,免得哪天祸从口出。
书画哪里知道沈元锦会发火,连忙跪了下来,支支吾吾地想给自己辩解。
“我刚也说了,和和睦睦才是最好的。这种话日后可莫要再说了,姐妹就是姐妹,成天将嫡庶挂在嘴边,可是要失了姐妹情分的。”沈元锦说完,叹了口气,将书画扶起来,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勇毅侯府送来的东西上。
“信呢?拿来我瞧瞧。”沈元锦说着,让书画去取来信,拆开的时候嘴上还说着:“祖母不像是会写信的人,我斗胆猜一猜,这信若不是舅母和兰姐儿,那就只有舅舅了。”
“世子夫人这几日到大觉寺小住了两日,带着兰姑娘一块儿去的。奴婢想,这该是世子写的信才是。”书画见沈元锦不计较,松了口气,又乐呵呵地与沈元锦说着话。
沈元锦展开信,听到大觉寺二字,笑道:“大觉寺?想想许久没去了,改日咱们也去一次。”
“前些日子方才遇上歹人,主君哪里肯呀。”提起歹人,书画还是一阵心惊,只道幸好遇上了陆秋书,不然可就危险了。
沈元锦细细看了信,总觉得这信哪里不对劲,可往清秋苑送信的小厮却明明白白说这信是从勇毅侯府来的,倒是叫沈元锦摸不着头脑。
她总觉得,这信不像是容旭写的,甚至不像是勇毅侯府的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