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话落入耳畔时,亦楚说不出心里何种感受。
所有的情绪好像都被封闭,她只是听着这句话,愣愣地呆坐在原地。
亦楚松开虞奚元。
原来她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看待昨夜之事。
静谧的屋子里,外头阳光穿透纸窗,圆形的光影缓缓移动,时间仿佛被拉扯得很长,氛围变得奇怪起来。
“……”
虞奚元得不到身后人进一步的反应,心里便愈发不安定。
她那些话,大概是伤到殿下心里了吧。
但要她如何回答呢?
她……总不能说,自己其实并不抗拒昨夜……
“奚元姐姐刚分化完,还是要多多休息才是。”亦楚从床上下来,转身去端桌上方才带来的吃食,“吃了这些,便再睡会吧。”
“……”
听着她这样轻描淡写好似什么都没发生的语气,虞奚元看向她的背影,眼中尽是此刻的不愿与不忍。
“姐姐也无需多想。”亦楚将吃的端到她边上放好,抿了抿唇,没去看她:“昨夜之事,于你于我,不过一场闹剧。”
她放下东西,转身朝外走:“就如你说的,当做一场梦……”
须臾,她攥了攥袖中的手,轻轻道:“忘记了吧。”
虞奚元心里忽得一颤,看向那要离开之人的目光有些恍惚和迟疑。
“至于那一口。”亦楚在原地站了须臾,指着自己脖子后面白皙的地方,转头笑道:“等你身子好了,让你咬回来如何?”
她笑得没心没肺,就好像这事在她心里根本就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虞奚元心里痛极了,却知晓这事在殿下心里或许真的只是一场梦罢。
她点点头,从虚弱的面容间露出一抹轻笑,掩盖了心里的难受,“都这时候了,殿下还同我开玩笑呢。”
亦楚回以笑容,转身带上门。
屋内只剩下虞奚元一人,她看了眼边上的吃食,回忆起方才两人间若隐若现的疏离感,眼眶终究是红了。
*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管童在外面守了许久,门一开就忍不住上前问情况,“她刚分化完,怎么状态跟你完全不一样呢?”
亦楚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管自己说道:“意料之中。”
管童歪了歪头,疑惑地看她。
什么意料之中?
亦楚不讲话了,找了个位置坐下,神色忽然变得凌厉。
“呀!”管童被她这样的神色吓了跳,又想起故灵兮叮嘱过的那些话,说坤泽分化后情绪容易起伏不定,提醒道:“你别嫌我烦……”
“坤泽分化完以后信引不安分,是需要标记她的那位乾元的安抚的。”
她说得认真,亦楚并不怀疑此事真假。
只是她明白,虞奚元同别的坤泽是不同的。
这么多年下来,自己是乾元的这个念头伴随她长这么大,她虽是坤泽,但常年累月下来,她早已在心里养成了乾元的坚韧。
她认知里的虞奚元,恐怕会一时适应不了坤泽的身份,却绝不会因此而生出什么坏的念头。
亦楚平淡道:“我知道。”
她刚去看过,虞奚元的信引安分得很。
人倒是因为羞愧显得有些不安分。
管童自言自语:“咦,乾元和坤泽怎么就差这么多?管童以后才不要分化成那些只会躲在乾元怀里的弱坤泽。”
听到她这么说,亦楚微不可察皱了皱眉,淡淡道:“不多。”
管童看向她,眼中满是疑惑。
亦楚正了正色,想到上一世的虞奚元,正色道:“乾元和坤泽,差得并不多。”
所谓差距,不过是人们接受了自己乾元和坤泽的“使命”,在不同的身份地位下逐渐产生接受,最后才会演变成那样的局面。
只要意志够坚定,坤泽又何尝不能像乾元那样伫立于旁人要仰视的高度?
管童听不懂亦楚讲的这些,只是觉得看着亦楚那双漂亮的眼眸,她感到一阵莫须有的凉意和惊悚。
这样的眼神底下,藏着她看不透的恨意。
可……亦楚姐姐是公主,在皇宫那样衣食无忧的环境下长大,怎么会露出这样叫人害怕的眼神?
管童索性不去看了,趁故灵兮回来之前,她还有些时间可以自己玩。
等亦楚回过神来,听到一阵动静,才发现管童在拿架子上的一把剑。
剑身轻薄,可看起来分量不轻,管童踮着脚去够它,碰倒了边上好些东西。
亦楚忙站起身去帮她:“你……”
话在嘴边却戛然而止。
管童呼呼喘着大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灵兮姐姐难得不在,管童就是想看看这把剑。”
“咦?你怎么了?”
管童看着愣在原地的亦楚,又看向那把剑:“它怎么了吗?”
伸出手刚要碰,亦楚就将抓住剑柄抽了一部分出来。
银光闪过,伴着一声清脆的剑出鞘之声。
管童不禁发出感叹:“——哇。”
亦楚皱紧了眉,相隔十年,她没想过今生能又一次再见这把剑。
漠雪。
如她前世的主人那般,黄沙上覆盖雪,降了酷暑,却同样把不含任何情感的冰冷之雪遗留在原地。
可沙场上血流成河,白雪依旧无瑕,只是无声诉说着战场上的无情与苍凉。
这把剑,是虞奚元的佩剑。
前世她为大楚出征收复冀州,几年后从战场归来,手上持有的便是这把剑。她告诉亦楚,她给它取名“漠雪”,是终年酷热的黄沙上一尘不染的白雪。
剑如其名,后来虞奚元多次上大大小小的战场,身边都是这把“漠雪”陪着,战场上的血,似乎从来不会沾染到这把剑的身上。
亦楚常从宫人口中得知,虞将军又在这一场战争的杀了多少仇敌。几百人,几千人。
这么多的人死在这把剑下,可它依旧如虞奚元所说的,是黄沙上一尘不染的雪。
和她的主人一模一样。
每每虞奚元从战场归来寻她,她都无法将面前的人跟耳中听到的那个“玉面罗刹”联系到一块。
真是“罗刹”的话,怎么会杀了那么多的人,还是一副不染任何红尘脏污的模样?她的奚元姐姐,从来都不会将那份冰冷留给她。
“哇——好漂亮——”管童伸手要去碰剑身,亦楚收回漠雪,屋内响起一道悦耳的收鞘声音。
“别乱碰。”亦楚语气寡淡。
管童噘了噘表示不满,道:“啊!管童想摸摸它好久了!”
亦楚不为之动容,回答得果断:“不行。”
管童盯着她手上的剑看,忽得抱臂:“哼!不给看就不给看,自己还看得那么入迷,管童叫了那么多声都叫不应!大人都是这样,就知道欺负小孩。管童以后长大了才不要分化成坤泽,不然还要被乾元欺负!”
说完,她憋着一肚子气跑出去了。
亦楚站在原地看那把剑,将它放回了原位,可望向漠雪的眼底,却多了复杂的思绪。
前世奚元姐姐如何得到漠雪她并不知。
但可以肯定的是,前世她并未来过青塘镇。
那这剑又为何出现在此?
这一世虞奚元明明不用去战场,这把剑的出现,是不是说明有些事并不能完全改变……
就像嬷嬷的死一样。
她心里莫名地不安起来。
管童跑出去后,亦楚又去看了虞奚元,发现她正熟睡着,脖子上的牙印涂了药膏,已经没有那么明显。
临时标记后,饶是像虞奚元这样坚忍的人,也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信引。屋内雪松香凛冽而透着寒意,亦楚身上却完全静不下来,隐隐朝外散着燥热之意。
她并未马上出去,替虞奚元掖好被褥后,又坐在她边上待了片刻。
睡着时的虞奚元,侧脸上还有淡淡的浅粉色,这几日来,她嘴上虽不说,心里其实一直念着家中生病的父亲,少有的没有皱着眉头睡觉。
大概是因为分化以后,身体真的很虚弱。
外面没有人吵闹,初春的雨后新芽渐长,空气清新,连带着屋内都一扫潮湿,变得好闻了几分。
像这样静静地坐着看虞奚元睡着的模样,不用去想宫中那些争储的尔虞我诈,未必不是一种好的结果。
但这也只是亦楚只敢在脑中希望的场景。
虞将军患病危在旦夕,虞奚元是他唯一的孩子,往后大启的将军一职落到她身上,她们二人,又还能有多少像此刻这样的宁静时光?
就在这个时候,虞奚元动了动睫毛,睁开眼,看到了亦楚。
“……殿下?”
她坐起身,觉得已经没那么累了,可乍一睁眼见到亦楚,还是会不免想起先前两人的交流和相处。
殿下又来看她了。
是关心她?
所以……殿下并未生她的气是吗?
虞奚元问不出口,只敢在心里揣测这样的想法。
而亦楚,自始至终只是坐在床侧,目光悠悠地看着虞奚元睁开眼,看着她的唇轻轻张合叫她“殿下”,又看着她露出疑惑的眸色,问她:“殿下……怎么了?”
“……”亦楚摇摇头,转向另一边,“没事。”
她是真的越来越糊涂了。
活了两世,有些事却越搞越砸,越搞越不明白。
她怕是这一世在虞奚元面前装软弱的坤泽装习惯了,连带着连内心都变得分外复杂起来。
她不明白,她心里那股不安的来源,怎么会觉得是来自于今世那把已然变得陌生的剑呢?
这样心猿意马的她,恐怕身体上是乾元,而在面对虞奚元的时候,早已会不自觉变回坤泽心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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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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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