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童说坤泽分化后需要乾元的安抚,亦楚近两日常待在虞奚元身边,却并未发现她什么反常之处。
只在夜晚之时,虞奚元在睡梦中不安稳,她才会偷偷放出信引安抚。但事实上,她自己也才刚刚分化,对信引的控制并不熟练。
好些时候,险些就失了分寸。
虞奚元身子好起来的时候,故灵兮白日依旧在外面给人看病,而虞奚元却没怎么再提起替虞将军看病之事,就好像她分化以后,就将此事忘记了一般。
很多时候,亦楚都会看到虞奚元一人坐在外面望天,走过去问她发生了何时时,对方摇头说无碍已是常态。
可这分明就是不正常。
亦楚私下偷偷找管童问,结果对方也给她卖关子,说得小心翼翼地,“灵兮姐姐已经同意给虞将军治病了。”
亦楚一惊,“真……真的?”
她觉得管童并未骗她,可故灵兮又是个执着的人,当地人都说她绝对不会违反立下的规矩……奚元姐姐若是说服了她,为何迟迟不同自己讲此事?
管童道:“我还没讲完呢!”
亦楚回过神,继续听她道:“灵兮姐姐给元元姐姐出了个难题,说要她给出正确的答案才能同意救她父亲哦。”
“什么难题?”
管童:“不能说。”
亦楚颔首,看着眼前小孩紧紧捂住了嘴。
管童:“我,我说这么多,等下被灵兮姐姐知道就要被骂了!哼,你给了我钱,我便帮你到这里,要想知道更多的,就再拿钱来换呀……”
亦楚:“……”
她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嘴角:“小孩子不可以贪得无厌哦。”
管童被指出“贪心”,面子上挂不住,朝亦楚做了个鬼脸便一溜烟跑远了。
亦楚转身朝坐在屋外的虞奚元望去,凤眸微阖,看不透那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自能下床以来,虞奚元便是这副时常愣神的模样,她一个人怔怔地坐在初春的凉风里,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有什么东西,是连楚楚都不能告知的吗?
亦楚摒弃了心里的失落,直到最后都没有去问虞奚元故灵兮到底给了她什么难题。
……她们二人之间从来都是这样。
在心底深深信赖着对方,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一人不说,另一人只会在远处默默看着、关心着、等待着。
直到对方愿意主动提起的那一天。
*
当日晚,故灵兮从外面回来,一推门就见到了坐在屋内缝毛衣的亦楚。
她微不可察地皱眉,先是将药箱子整理安放好,才道:“虞奚元呢?”
管童抢答:“在屋子里睡着!”
故灵兮迟疑:“睡着?”
她看病回来晚,但也并未晚到入睡的时间。
虞奚元刚被临时标记没多久,身子虚弱些也正常,但她从小习武身子要健朗些,经过两日的调整,她早晨出门时见她状态已经不错。
怎么一回来又虚弱到这个点就睡了?
被她这样带有质疑的语气一问,管童噎了噎,声音里少了大半底气,“是,是呀,元元姐姐是这么说的……不信你问亦楚姐姐!”
“……”亦楚点头,道:“她没睡。”
管童搞不懂状况:“你……亦楚姐姐你怎么说谎话!啊呀呀,灵兮姐姐管童没说谎,她骗你!元元姐姐就是去睡了!”
故灵兮在外面忙活了一天,难得家里有人帮忙看着管童,没想到一回到还是逃不过她的吵闹,她沉重地叹了口气,扶额道:“好了好了,知道了,你先去外面玩会,我跟你亦楚姐姐有些话要讲。”
亦楚愣了愣。
管童:“诶,要讲悄悄话吗?”
故灵兮见她还要纠缠,立马拉黑了脸,管童大叫一声,逃了出去。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故灵兮望着小人的背影笑出了声。
亦楚怔怔地看着这样的故灵兮。
原来她也会笑得这么开心吗?
这几日故灵兮早出晚归,回来时也说不上几句话,每次见到时她都是一副严肃的神情。
亦楚总以为她是个不爱笑的人。
故灵兮在亦楚对面坐下,看着她手中织到一半的毛衣,已经可以差不多看出模样了,“你出身宫中,竟还会织这些?”
她表现出几分意外。
亦楚放下手中织线:“会一些。”
上一世在沐安宫中无事,便只能要嬷嬷教些女工,一来打发宫中清闲的日子,二来冬季来临之时也能帮嬷嬷一同织些,减轻她的工作。
这一世她常常去寻虞奚元,反倒不怎么织这些,一开始上手的时候,还有些忘记了。
“这个大小……是给管童织的?”故灵兮扶着额看她手上的毛衣,整个模样像个好奇的小孩。
甚至几乎不见前两日那种凌厉的感觉。
亦楚情不自禁地愣了愣,随后才点头,“管童缠着我,说想要钱买外面那些保暖的漂亮衣裳。”
她出生自宫内,虽不受宠,但也绝对不缺出来外面的盘缠和银两。但她先前看在管童可怜的份上已经给过一些,如今再给实在是有些不妥。
像管童这样年纪的孩子,更是不能太过惯着。
故灵兮家中条件并不算很好,能穿上保暖衣裳已是不易,若是她轻易给管童钱去买那些漂亮的,难免给孩子落下不劳而获的陋习。
故灵兮听她这一番解释,倒是有些好奇:“她没闹?竟同意了穿你这自己织的?”
亦楚摇摇头,“自然是闹了。只是她说从未见过人织这些,出于好奇,便同意穿了。”
而实际上,亦楚从前给嬷嬷织过围巾,织一件衣裳也是不在话下的。
并不会比外面卖的差许多。
故灵兮看着她这副认真的模样,忽然轻笑了出来。
亦楚:“?”
这样的故灵兮真的很怪,跟前几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须臾,故灵兮缓缓收敛了笑容,道:“管童很喜欢你们。像她这样从小在青塘镇长大的孩子,没怎么见过外面的东西。对宫中来的会织毛衣的公主,也是充满了好奇心。”
忽然被她这样形容,亦楚愣了下。
她想了想,垂眸道:“……或许吧。”
但她又何尝不喜欢像管童这样在宫外成长的孩子呢?宫中生活,也并全不是像世人眼中看到的那么愉快。
久久未能等到故灵兮切入正题,亦楚差点以为是自己判断错误,觉得故灵兮真的只是这么跟闲谈几句。
故灵兮忽然正了正色,语气却依旧是原先那般轻松,“九公主殿下。”
亦楚一惊,朝她投去诧异的目光。
她从未在故灵兮面前说过自己是九公主。
“别紧张。”故灵兮道:“不过是白日在外行医,碰到有人来寻你们。”
亦楚看向她,忽得想起来,虞将军手下当初跟随她们一起来青塘镇,在镇外分开后还未重新会过面。
她看向故灵兮,从她的眼中中便明白她猜的没错。
“他们人在何处?”
故灵兮笑了笑,“你不妨先替我解个惑。”
亦楚:“什么?”
对方的眼神沉下去,笑意中潜藏着仇意,“那些人可不是第一次来青塘镇,早些时候知道自己的将军不符合我的规矩,竟想到绑架我威逼利诱。”
“九公主殿下,灵兮就是想问问,那些上战场的人,都是这般只会用蛮力解决事情吗?他们的眼中,是不是只要为了自己的利益,其他什么都可以舍弃?即便……会让无辜之人陷入危险。”
她不由得想起,那个时候,若是那些来求医的人态度好些,或许……等她见到了虞将军,找她问清楚当年被赶出将军府的原因,并不会选择见死不救。
将军杀了千人,却也救了一国之人。
她虽执拗,但规矩是人定的。在救虞将军一事上,她有一部分的绝情来自于当年的私事。
片刻后,亦楚给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
故灵兮很意外,这意外并非源自于回答,而是对方说这两字时变现出的坚定态度。
那双本就生得好看的眼眸里闪着幽幽光芒,此刻看着她的眼睛,几乎无法质疑她说这话的决心。
故灵兮表现出饶有兴趣听她讲的模样,“那能否请殿下说说?”
“……”亦楚抿唇道:“因为他们是虞将军的手下。”
刚听到这话时,故灵兮心里颤动了一下,在一瞬的时间里皱起了眉,又很快毫无踪迹地舒展,掩盖方才短暂的情绪。
她继续等待亦楚解释。
亦楚看着手上的毛衣,身旁是明黄色的烛光,照在这件狭小的屋子里,有一阵恍惚让她以为这是宫中的琉璃灯光。
她道:“君以国士之礼待臣,臣必以国士之礼以报之”[1]。那些将士追随虞将军,正是虞将军平日待他们好,在将军有难之时,他们心中急切,才会一时糊涂对灵兮姑娘做出那些无礼之事。”
那些上战场的人也是人,只是他们花更多的时间在习武上,长年累月下来,难免在世人眼中变得蛮横,只会以武力解决事情。
但上了战场,又何尝不是这个理呢?
那些出谋划策的想法交由将军或是军师等高职位的人去干,至于底下的将士,他们只是遵从上面的命令。
将军事务繁忙,或许无法教会将士何为战场策略,但他却懂得在寒雪天给将士送去一床厚毯,亦或是在挨饿的夜以犒以猎物。
长此以往,将士心中对将军打心里敬佩,并甘愿为他上沙场,为他杀敌。
保家卫国之心,由此而生。
这些道理,都是虞奚元前世从战场归来时告知她的。
能教出这样品性孩子的虞将军,对待手底下的将士定然也是这般。
这样有情有义,值得受人尊敬的将士们,怎么会是故灵兮口中为了利益的自私之人?
在她解释完后,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故灵兮看着她紧攥着毛衣的手,她终于出声打破这氛围,轻笑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原来这就是你的回答。
……是因为想到了元元吗?
[1]原文为“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典故出自《战国策·赵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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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