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皆是面色凝重,顾子雍顿时觉得有些燥热,挽起了衣袖,“二位将军可否再仔细描述一下当年西北部落人员增多的具体情形?”
顾子雍本人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对父亲当年西北发生的事情如此仔细的研究,他一直刻意避免了解那些事情。
“毫无征兆,就是突然增多的兵马。”忠武将军作为那场战争唯一的亲临者,回忆着十年前的那场战争,“那天本来他们已经退兵了,但王爷执意要开城门追击,最后追到沙漠里受了他们的埋伏。”
“西北的人大多长的魁梧,而且大多长相奇特,那天的队伍里多了不少带着黑色头巾包住面目的人,我们当年还觉得奇怪,打扮成这样怎么打仗,但若是西北人也就说的通了,毕竟西北人怎么打扮都不算奇怪。”
“但是现在想起来,只怕是真的有些问题。”
乔珩在一旁听得仔细,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行军打仗若是方便辨认在手臂上系一段醒目的布带也就罢了,头面上蒙住黑色围巾,只怕是不想让人认出他们的身份。”
一句话说完倒是让众人陷入了沉默,以他们现在了解到的所有信息来看,这件事的幕后主使都指向一个人——那就是圣上。
但就是这个人,让人最为难的。
顾子雍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缓慢的转动着,“诸位今晚早些休息吧,明日柔然应该不会再犯,我们这几天也好想出应对的方法。”
说完和几人相互道别,走出了屋子,转过了一道弯,就只剩栾平一个人跟着他了。
栾平一向少言,但今日跟着顾子雍,却罕见的问了话:“王爷为何不与几位将军谋划清楚?”
镇北军这几年的仇,就这么算了?
算了,怎么可能!
天色已经黑下来了,栾平看不见顾子雍眼底翻涌的情绪。
“几位将军都是有家室的人,就算大家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也总要搞清楚事情原委,不能让他们白白陪着我丧命。”
这些仇怨,都只是顾家的仇怨,和旁人没关系。
栾华没说话,又恢复了以往的沉迷。
顾子雍脚底突然打了个转,“去看看兀狼。”
他肯定还藏着什么消息。
兀狼听见动静,拖着一副半残的身子,勉强的抬起了头,眯缝着眼睛看清楚了来人,突然变得躁狂起来。
“顾子雍,镇北军和你!早晚有一天,都会死在柔然的手里!”他这话说的断断续续,却还是顽强的放出了一段狠话,嘴角紧跟着就渗出了一溜血。
顾子雍蹲下身子,与他视线交汇,兀狼还企图向他吐口水,但到底是徒劳。
顾子雍伸出手指拭去了他嘴角滴落的血珠,颇有些漫不经心的捻了捻,那一滴血瞬间染红了他的手指,迅速的干涸,留在了他的指尖。
“兀狼,柔然作为藩属国,从来都是大晟的柔然,至于镇北军和我,会不会死在柔然手上也不是你说了算的,是我。”他的尾音拖的极长,声线压的极为低沉,眼神瞬间变得凛冽,如同北疆的寒冬。
“我们有笔帐,还没清算,但在此之前,有些话你得说清楚。”声音低沉,倒是显得极为有威慑力,“圣上答应柔软的,不止那十座城吧?”
看似是个问句,但他说的极为缓慢,让人难以拒绝。
兀狼一时有些恍惚,立刻怒吼了一句:“你们中原皇帝……”但一句话还没说完,又猛烈的咳了起来,“咳、咳……”大滴的血从他的嘴角渗出,迅速的攒成一溜,顺着他的流下来,留下一道血痕,又瞬间砸落在地上。
哪怕如此,他也还是挣扎着抬起头,“他答应我什么,你没必要知道!但你们一定会死。”他瞪大了双眼,那双绿色的眼眸仿佛要涌出来,双手奋力挣脱着束缚他的绳子,努力挣扎也终究是徒劳,除了增加疼痛,再无半点作用。
顾子雍轻蔑一笑:“兀狼,你们柔然没那么多兵马吧?”抬着一根手指抬起兀狼低垂的头,完全不顾他下颌处流淌的血渍。
兀狼神情一时有些恍惚,“顾子雍,镇北军活到头了!”
顾子雍忽然放开了手,兀狼的头没了支撑猛地掉落了下来,牙齿撞击在一起,倒得人牙酸。
屋内窜过一阵风,顾子雍站起身,对着身旁的栾平说道:“杀了吧。”留着也没什么用,他和乔晚的仇还没报呢。
随后走出屋子,北疆的夜晚繁星点点,漫天的深蓝色静谧深远。
而此时的乔晚已经在赶往玄城的路上了。
“小姐,一定要今天走吗?”清河托着为数不多的行礼,边扶着乔晚上马车边问。
还没等乔晚回答,沈清婉就先在马车上接过话来:“你们小姐现在啊,满心满眼的想着她的王爷呢!”满脸的打趣。
乔晚一时的娇羞,扑向沈清婉:“姐姐。”
栾华坐上了马车,叮嘱道:“二位小姐坐好了,北疆天黑的早,还是多加注意为好。”
沈清婉听见声音将乔晚按在座位上,“快坐好。”借着月色,也没人瞧见她面上浮起的一抹红。
马车吱吱呀呀的往前,玄城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兀狼的头颅咕噜噜的在地上转了一圈,顺着地板滚出一道斑驳的血痕,像是冬天沾满了糖霜的糖葫芦,水润、泛着光泽。
顾子雍背对着兀狼的尸首,平淡的发号着命令:“给柔然送去,我想他们应该还不知道他的儿子早就命丧黄泉了。”
翌日一早,兀狼的头颅就被整齐的装进了盒子。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如果是柔然的话,就不一定了。
柔然的宫殿里还在载歌载舞,草场肥沃,架起的炉灶上是一只只烤羊,柔然的单于拓聿端着酒杯,庆祝着近来的胜利。
举起的酒杯洋洋洒洒的撒出去了大半,脸上卷曲的胡须都反着光,酒渍、油渍,混合着。
“我看镇北军也是不足为惧,不也还是就轻而易举的被我们打退了。”拓聿端着酒杯,送进嘴里一口肉,脸上笑得不能再明显了。
但人群里,一个身影却极为显眼,殷红色的大晟官服,在草原上尤为不同。
端着的酒杯也是许久未送进嘴中一口,只是横在面前面前,用酒杯挡住了嘴角,勾起了一个轻蔑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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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城知县府。
栾平拿着装好兀狼头颅的盒子怎么也不肯放手,“王爷三思,柔然蛮夷之地,你一个人单枪匹马的闯进柔然的地界……”余下的话没说出口,但也都想的明白。
顾子雍却忽然笑了,“我不去柔然,怎么知道他们到底藏着什么阴谋。”
栾平本就不善言辞,到底也是没拦住,“王爷若是一定要去,请带着栾平一起。”
“只怕柔然心虚,不准你进去。”
二人一阵乔装打扮,扮起来倒是有几分像使节的模样了,破败的城门展开一道缝,挤出两道身影,朝着柔然的地界奔腾。
盛夏的草场长了快有一人高,他们骑着马草尖都快到了小腿,走的极慢,但也是渐渐的望到了柔然部落的边。
二人一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自然也引起守卫士兵的注意,横着弯刀走到跟前,一脸的凶神恶煞,叽里咕噜的说了一串让人听不懂的话。
“叫个会说中原话的人来。”栾平带着身下的马踱步,扬起了手中象征使节身份的旌节。
门口的两个守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叽里咕噜的对着另一人说了什么,转身朝部落内部走去,另一个人横着弯刀紧紧的盯着他们,寸步不离。
顾子雍骑在马上转了个圈,柔然这地界确实不错,一望无际,入眼尽是些嫩绿,若是能和乔晚来瞧瞧,也是不错的。
正思及此处,刚刚那个守卫就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人,看穿着打扮也是个有些身份的人。
“二位,下马吧。”他说这话时仔细的打量着顾子雍和兀狼,恨不得能在他身上盯出些什么,那双眼睛,和兀狼一样,悠悠的泛着绿光。
顾子雍顺从的翻身下马,栾平抱着盒子紧随其后,跟着顾子雍亦步亦趋,转了几道弯,绕过了几个帐篷,就到了这个部落的最中心位置。
几座极为繁复华贵的帐篷围绕在其中,中间一片空地围坐着几个人,先前那头羊已经只剩下一副残骸了,空荡荡的支在烤炉上。
“镇北军使节,见过单于。”
拓聿昂着头颇有些漫不经心,“起吧。”这场战争在他心里已是势在必得,兀狼在大晟的京城做人质,赌的就是这场仗。
顾子雍和栾平站起身,顾子雍微微侧身,让出了半个身为,栾平捧着盒子上前一步。
“镇北军给单于送一件大礼。”顾子雍指着盒子。
拓聿给了个指示,柔然的人走上前去,接过盒子,端着盒子一步步走向拓聿,顾子雍顺着守卫的方向逐步望过去。
却在人群里见着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四皇子!
——魏时殊!
他怎么会在这?
而与此同时,拓聿的手也已经伸向了乘上去的木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