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云赶到的时候,宋锦绣已经倒在了桌边,手里举着烛台去挡那刺客自上而下劈来的大刀。
陆昭云的长剑早已出鞘,瞅准刺客腰间的空门便直直刺去。
那刺客为自保不得不止住攻势,侧身避开。
陆昭云便抓住这一空档,箭步上前,一把捞起宋锦绣。
上手才发觉,宋锦绣腰间,胸前,俱是血淋淋的一大片,陆昭云的手贴上宋锦绣的腰,只觉手上一片黏腻。
陆昭云身形一刻不停,脚步后撤避开刺客横扫而来的又一刀,一个旋身绕到刺客身后,长剑在手里挽了一个花,调转方向往刺客后背刺去。
那刺客一个闪避不及,后背便被拉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
见形迹暴露,武力不敌,那刺客便想着离开。
可惜子澄子澈早已带了府兵将这小院团团围住,外头火光大盛,映红了刺客穷途末路的猩红双眼。
既然如此,不如鱼死网破!
那刺客便又疯也似的朝陆昭云怀里的宋锦绣扑了过去。
这武功招式,并不是江湖中人,倒像是军中人士。
陆昭云眼底嫌恶之色更甚,收了剑,只带着宋锦绣左躲右闪,却是不肯再出招了。
他今日不杀生,更何况子澄子澈已经赶来,不多时便可将这刺客制服,不必他亲自动手了。
只是可怜宋锦绣跟个破布娃娃一般被他带着东晃西晃,白日里受了伤的左肩伤口本来就还在渗血,现在更是血如井喷,连带着整只左手臂都垂在身侧,无骨似的晃来晃去。
宋锦绣已经连咬牙切齿的力气都没有了。
刺客很快便被制服,被反剪了双手压在地上。
子澄利落地捏住刺客的下颌,仔细检查了口腔,确认嘴里没有藏着什么自裁的毒药,才将一卷破布塞到那刺客嘴里,防止其咬舌。
“世子,刺客身上并没有什么能证明身份之物,接下来该如何处置?”搜完身,子澄汇报道。
陆昭云垂首看了看怀里半死不活的宋锦绣:“五城兵马司负责全城守卫治安,出了这样事情,自然是该移交给五城兵马司处理。”
火上浇油,坐山观虎斗,然后坐收渔翁之利,都是陆昭云最擅长的手段。
迄今为止,陆昭云见过的,止血最快的,就是之前宋锦绣送他的那一瓷瓶的药粉。
这次他也是毫不吝啬,大把大把地往宋锦绣肩上的伤口倒。
此药见血的瞬间,伤口会如火焚烧,如万蚁啃食,又痛又痒,这一点,陆昭云深有体会。
此时他一脸冷漠地擦拭伤口,倾倒药粉,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见迟疑和怜惜。
只不过此时宋锦绣早已晕厥过去,伤口再痛再痒,她也感觉不到了。
所以,她之前给自己止血的时候也是带着怨气的吗?
陆昭云莫名其妙地回想着宋锦绣给自己上药时,眼底闪过的一瞬快意。
此前自己明明从未招惹过她。
得益于刺客的这一番折腾,陆昭云安顿好宋锦绣,再次推开房门之时,恰好见到天光破开,灰蒙蒙的暗色渐渐褪去,黎明的清风里带着些许的清寒,吹得陆昭云一个激灵。
遇到宋锦绣之前,陆昭云想杀一个人从来不会犹豫。
杀便杀了,他总能找到办法应对。
但轮到宋锦绣之时,他却觉得无比为难,最后竟还是没能下得了手。
这样的自己让陆昭云感到陌生和担忧。
也不知道今日这一决定,将来他会觉得后悔还是觉得庆幸。
陆昭云转头看了看已经西沉的弯月,自嘲一笑,你会保佑我的对吧,你一定会的。
不保佑也没关系,局势总还是在自己的掌控中。
其实宋锦绣那封投石问路的匿名信倒也算是帮了陆昭云一把,五城兵马司在提前已经收到举报的情况下,依旧放任刺杀发生,算是罪加一等,严重失职。
蒋平这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的位子算是保不住了,陆昭云倒是很好奇,平王肃王争来争去,会把谁推上这个位置。
但是不管谁暂时接管,最终这个位置都只能落在他的手里。
陆昭云理了理衣襟,正了正衣冠,大步迈入清晨的阳光之中。
照例,今日他是要焚香、沐浴、更衣,然后在滕书艺的希音斋中待上一日,听着滕书艺为娇娇诵经祈福,再亲手为娇娇抄上十遍《三官感应妙经》。
今日也不例外。
出现在滕书艺的希音斋前时,陆昭云已是白玉莲花冠配素白道袍,衣摆处是银线绣成的流云纹样,行走间银光明灭,恍若浪花翻涌,日光下看,倒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
“吩咐下去,今日阖府上下都要斋戒一日,为锦绣娘子祈福,国公府闭门谢客,登门者一律不见。”陆昭云接过子澈手里点燃的黄纸,在周身绕了几圈,才抬脚迈进希音斋。
剩下的黄纸在阶下很快燃尽,火星子几番明灭,最后被风吹散。
子澈看着黄纸灰飞殆尽,才却步离开。
希音斋内天青色帷幔重重,背面的雕花窗大开着,带起阵阵凉爽的穿堂风,直吹得陆昭云广袖古风,衣袂飘飘,恍若乘风而来的谪仙。
走过三重纱幔便到了希音斋正中供奉着的三清像,滕书艺和陆绍元今晨供奉的三支香还在香炉里慢慢燃着,满室皆是余韵悠长的檀香味。
陆昭云拿起香案一角早已备好的三支香,点燃,双手举香至额前,虔诚躬身行礼,再上步至香炉前,用左手将三炷香一根一根插上。
他动作轻缓,优雅从容,映着两侧香炉内袅娜腾升的香雾,恍惚是云雾缭绕,画中仙人到此一游。
希音斋的东侧供奉着相思月神的一尊小像。
传说,相思月神,可解万般相思,能使亲人团圆,万里无阻,阴阳难隔。
陆昭云同样虔诚敬香。
敬香完毕,便听一声清脆的钵响,滕书艺跪在软垫之上,双目微合,悠扬古朴的诵经声响起。
陆昭云和陆绍元便抱拳立在一侧,虎口相贴如阴阳八卦,敛目垂首,神情肃穆。
诵经至半路,果然有人登门。
来者是齐王府的管家,说是受王爷王妃之命,给锦绣娘子送些补品来,希望锦绣娘子早日康复。
国公府的管家孟高客客气气地收了礼,并说明今日王府阖府上下都在为锦绣娘子祈福,暂时不接待客人,但是王爷王妃的心意,他都会尽数向国公和国公夫人转达。
齐王府的管家算是碰了个软钉子,什么消息都没打听到,只能灰溜溜地拎着一盒作为回礼的点心回府回话。
原来早上齐王出宫回府,吴绮梦竟一反常态没有及时出来迎接。
待萧闻泽穿过前厅来到后院,她才慌慌张张迎出来,连鞋子都穿错了一只。
同她说话她也总是走神,用早饭的时候盯着面前的空碗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萧闻泽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知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便放下筷子温柔道:“绮梦,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说第一遍的时候吴绮梦还没有反应,一双眼睛空洞洞地睁着,不知道视线落在哪里。
萧闻泽于是张开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又重复了一遍:“绮梦,有什么心事要同我讲。”
吴绮梦方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眼神闪躲,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
萧闻泽拿起她面前那个空碗,舀了几勺热气腾腾的鲜虾粥给她,语气依旧温柔和缓:“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无论遇到什么都要坦然相告,携手应对,你若是遇上了什么难处,总该是要同我讲的,毕竟我们如今是最亲密的人了,不是吗?”
他这一番话说的真诚动人,吴绮梦担惊受怕了一整夜,此刻对上萧闻泽温柔似水的眼神,一个没忍住,哭了出来。
都这个时辰了,麦冬还没有回来复命,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若是麦冬身份暴露了,那她可如何是好……
萧闻泽见状,便不再继续追问,只轻轻揽过吴绮梦的肩,将她带进自己怀里,小声地哄着。
吴绮梦见萧闻泽是这般亲和的态度,自己此时又是六神无主,不如还是坦白吧,毕竟这次篓子捅大了,已经到了她一个人无法收拾的地步。
吴绮梦从萧闻泽怀里抬起脸来,脸上还挂着一滴泪:“玉郎,不管我惹了多大的祸事,你都会帮我吗?”
萧闻泽右手大拇指轻轻揩去吴绮梦脸上挂着的那滴泪,爱怜地摩挲着吴绮梦的脸颊,毫不犹豫道:“我会。”
吴绮梦咬咬牙,终是将派齐王府府兵麦冬深夜潜入国公府邸刺杀宋锦绣的事情和盘托出。
萧闻泽摩挲的动作一时顿住,不禁眉头深锁。
在南苑刺杀一事尚未明了之前,贸然对宋锦绣下手,无疑是将刺杀皇帝的嫌疑往自己身上揽,一着不慎,莫说是吴绮梦一人,就算是整个齐王府,要倾覆也是转瞬的事情。
吴绮梦眼见着萧闻泽神情严峻起来,便又落下一个滚烫的热泪来,萧闻泽仿佛一下被手下的温度灼伤,忽地移开了右手。
眼前柔弱的妻子到底与那位锦绣娘子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将她置于死地呢?
萧闻泽忽然觉得眼前的吴绮梦,当真是陌生的很。
“所以,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她?”萧闻泽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吴绮梦无法向萧闻泽诉说,因为自己鸠占鹊巢,怕宋锦绣将她霸占的一切都要回去,所以一时被恐惧蒙蔽了双眼,痛下杀手。
见吴绮梦哭得伤心,萧闻泽还是忍不住心生恻隐,拉起她垂在膝上的手,柔声道:“我刚从宫中出来,没有听闻锦绣娘子遇刺的消息,事情或许还有转机,无论如何,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这一句话,算是说到了此刻张皇无助的吴绮梦心里。
一想到前世,这样美好的萧闻泽就是如此偏爱宋锦绣,而现在宋锦绣又要将萧闻泽从自己身边夺走,吴绮梦不禁伸出双手扑到萧闻泽怀里,将其紧紧抱住,生怕自己一个松手,他就会被抢走。
萧闻泽是她吴绮梦的,谁都不能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