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还要喋喋不休讲解一番他那对掩鬓以证明他要价适宜,吴绮梦已经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行了,这么点银子王府又不是出不起,走了……”
她现在一心想要离开这个烧钱的地方,却听得萧闻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又是谁惹梦梦不开心了?”
吴绮梦惊喜转身,小跑着扑到了萧闻泽怀里,凑到他耳边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萧闻泽脸上始终挂着宠溺的笑。
宋锦绣还是立在原来的位置,从门口照进来的阳光恰好停在她一步之遥,她周身笼在阴影里,看着阳光里甜蜜依偎的二人,慢慢地挪开了眼神。
若说静宁寺那日相见,宋锦绣心中波涛汹涌,那么萧闻泽今日出现,便只能带起淡淡涟漪了。
她一贯是决绝的,决定了走一条不同的路,那便不会拖泥带水。
或许一样东西在自己这里停留得久了,骤然落入他人之后,自己会觉得不适应。
但很快她就会习惯过来。
不多时,萧闻泽身后跟着的内侍便拿了厚厚一叠银票进来,扯着尖细的嗓子:“我们家王爷说了,只要是王妃看上的,都买,这是给你的,以后有什么好货,先送来齐王府给王妃瞧瞧,记住了吗?”
掌柜的收下银票点了点,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
门外,吴绮梦挽着萧闻泽扬长而去,萧闻泽始终也没有看宋锦绣一眼。
今生,他似乎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现任王妃。
吴绮梦倒是抽空得意地瞧了宋锦绣一眼。
简颖初看看那边,又看看这边,愤恨地一跺脚:“哼,小人得志!”
宋锦绣看了她一眼,轻轻笑了笑:“初儿,慎言。”
简颖初撅着嘴,腮帮子鼓得老高,不说话了。
“走吧。”宋锦绣拉着气鼓鼓的简颖初走了,对上掌柜目光时,微微一扬唇角。
掌柜两手交叠在身前,回以客气的微笑。
走出万宝楼,简颖初依旧拉着个脸,一忍再忍,还是意有所指道:“主子,你就甘心看着她抢走原本属于你的东西?”
宋锦绣眸光一动,没有正面回答简颖初的问题,只是淡淡一笑:“她不会得意太久的。”
简颖初一听,笑了,也不再问,只凭空对着吴绮梦离开的方向张牙舞爪地挥了几拳。
待宋锦绣走远,之前将她迎进来的伙计凑上前来神神秘秘道:“齐王什么眼神,我看着倒是另一位姑娘比那齐王妃更好看些啊……”
“何止容貌,我看气度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我在店里这么久,还没见过专门跟别人抢东西的贵族。”另一个伙计搭腔道。
“你们懂个屁!她再好看再有气质,也就是个青楼女子,能跟官家小姐比,可笑!”另一个年纪稍大的伙计反驳道。
“行了行了,都不用干活的吗?休要在背后议论客人长短!”掌柜疾言厉色道,等那些个伙计们都讪讪地背过身去的时候,才摸摸下巴的山羊胡子,若有所思,身份是生来注定的没有选择,不说其他,单就脑子这一点,那齐王妃就差远了。
掌柜的在盛京做生意多年,见多了各式各样的人,他见宋锦绣进门,眼神扫过那排矮架子的时候,视线丝毫没有再那只镯子上停留,那便是没有看上。
后来倒是停在了角落里的掩鬓前,那才是他这店里最值钱的宝贝,所以就算是放在角落也不愁卖不出去。
而那只镯子,出得起钱的高门富户大抵看不太上眼,看得上眼的又舍不得出这份钱,便一直在店里摆了许久也没能脱手。
锦绣姑娘大概是故意要摆那齐王妃一道,便摆出一副非要这镯子不可的神情来,倒是大大帮了他一把,这个月万宝楼的收入,世子一定会非常满意。
掌柜的向宋锦绣已经远去的背影投去感激的一瞥,转身朝伙计摆摆手:“行了行了,贵客是我们能议论的吗?散了散了。”
月底万宝楼盘账完毕,掌柜的亲自去了韶光院报账,还将此时同陆昭云讲了。
被宋锦绣这么一搅和,原本定价一千两的镯子卖出了十倍的价格,陆昭云靠着椅背笑得肆意,他的脑子里已经能想象宋锦绣憋着坏的小表情了。
而宋锦绣出了万宝楼之后,在街边鳞次栉比的铺子门前看了看,便又进了一家成衣店逛了逛。
一行人就这样从长乐街逛到长庆街,直到天色渐晚,才雇了一辆马车回到一揽芳华。
一揽芳华前两个小厮正爬着梯子点门前的大红灯笼。
宋锦绣下了马车便问:“世子来了吗?”
回答是尚未。
宋锦绣猜想昨日她提及的冒名顶替吃军饷的事情就够他暗中忙活上几天了。
而且按照前世的时间线,都察院请立太子的奏折也该上了,这折子一上,便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少不了又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她这几个晚上该是能够清净清净了。
不料宋锦绣正坐在厅里享受着厨房做出来的荠菜豆腐,却听得门口一阵喧哗。
不多时,陆昭云便绕过照壁朝前厅大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一名清秀的女子。
宋锦绣只能不情愿地放下筷子起身,笑脸相迎。
“世子用过晚饭了吗?要不要再吃些?”宋锦绣贴心问道,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身边侍立的人便自觉去添碗筷了。
风尘仆仆的陆昭云撩袍在主座上坐定,笑着介绍站在他另一侧的那位清秀女子:“这是秋娘,今日我将她也赎了出来,你昨日不是说自己绣工不足,秋娘的绣艺绝佳,以后就让她教你。”
秋娘已经客客气气地朝宋锦绣行了一礼。
宋锦绣也赶紧矮身一福算是回礼:“既然世子也为你赎了身,以后大家就是姐妹了。”
“都坐吧。秋娘比你要年长些,以后你便叫她姐姐。”陆昭云道。
“是。”宋锦绣低眉顺眼答道,其实心里已经是咬牙切齿。
她原本料定,都这么晚了陆昭云应该是不来了,他倒好,还带回来一个人。
真是感谢他老人家百忙之中还抽空关心自己的绣工!
不过既然秋娘也住进来了,那陆昭云今夜也该歇在她房间里吧。
这样想着,宋锦绣心里又好受了些,伸手舀了几勺荠菜豆腐盖在米饭上,拿筷子搅拌均匀了,全部扒拉进嘴里,一粒米都没剩下。
陆昭云余光瞧着,也跟着舀了一勺荠菜豆腐放进自己碗里。
出乎宋锦绣的意料,陆昭云简单吃了几口便起身匆匆离开了。
看来的确是忙得很。
秋娘来得突然,宋锦绣便叮嘱院里的侍女婆子赶紧将西厢房给收拾出来,换上新的赶紧的被褥床帐,指挥护院仆从将秋娘的行李都搬进来。
这样忙活了半天,不知不觉已经月上中天。
收拾得差不多了,秋娘见时辰已晚,便叫宋锦绣先去休息,剩下的她自己明日再收拾。
宋锦绣回到房中简单洗漱,才终于能够爬上床好好休息一番。
今日白天在外面逛了一整天,也算是了解了一些盛京最繁华的长乐街和长庆街的发展情况。
明日她还要四处走走看看打听打听,才能为最终决定将陆昭云赞助的二百两投入哪个行业提供充足的决策参考。
今夜宋锦绣几乎是头一挨到枕头便睡去。
迷迷糊糊之间,宋锦绣只觉有人躺在了她的身边。
她想要醒来,却觉得身体的疲惫似有无数触手般将她的意识拉回沉沉的水底,不让她醒来。
陆昭云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在宋锦绣身边躺下。
因着原本是宋锦绣一人睡着,便只摊开了一床被子,所以今夜陆昭云算是和宋锦绣睡在了一个被窝里。
陆昭云顿了顿,心想都这时候了,宋锦绣肯定睡熟了,自己手脚又轻,就轻轻抱一抱她,不会被发现的。
就这么想着,陆昭云便轻轻侧过身子,面上宋锦绣,手刚搭上宋锦绣的腰,便听得枕边人转头,质问了一句:“谁?”
宋锦绣的声音还带着睡梦中的微哑,像是一只被突然惊醒的小猫,警惕地望着来犯者,嗷呜地叫了一声。
陆昭云没由来地一阵心虚,赶紧将手撤了回来,低低回了一句:“是我。”
宋锦绣此刻已经完全醒了,坐起身来:“世子?怎么……”
她刚想说怎么这么晚了还来?
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妥,只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身上的被子全部盖到陆昭云身上,自己将床内侧的被子搬出来拆开,整个人往里面挪了一些。
“世子怎的忙到这么晚,肯定累了吧,快睡吧。”宋锦绣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替陆昭云将被子掖好才重现躺下来。
陆昭云却在黑暗中精准地握住了她藏进被子里的手。
她微微偏头看向陆昭云,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陆昭云却只是闭着眼,轻轻说了一句:“睡吧。”
被陆昭云这么一闹,宋锦绣算是失眠了,明明脑袋昏昏沉沉的极度渴望睡去,但是偏生又保留着最后一丝清醒。
于是前尘往事就在这样一个月色凉如水的夜晚倾泻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前世,她其实是见过陆昭云的。
那时候她是齐王妃,他是国公府的世子,中秋年节等的宫宴茶会上,其实有很多机会可以想见。
但彼时的她极是看不起那个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
而陆昭云也很争气地甚少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里。
是以前期宋锦绣对他没有太多的印象,等到后来,他成了宋锦绣的敌人,他撕开了真面目露出利爪,冷血无情、生杀予夺、诡计多端等等贬义的词汇,变成了宋锦绣对陆昭云刻骨铭心的印象。
即使后来她再没有亲眼见上他一面,但是他玉面修罗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地扎在了她的脑海里。
前世的她其实很难想象,有朝一日,她会和陆昭云躺在一处,在沉沉的夜色里,在柔软的锦被之下,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