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渐渐地,她的想象不仅仅停留在脑海,还浮现在眼前,燧羽的绚烂凰羽竟真开始覆上雪花。
她眨了眨眼,雪花落得更多更密,伸手接下一片,触感冰凉,融在掌心。
不是幻觉,是真的雪。
她看向自己肩头、衣袖,也都不知何时落满了雪。
天域怎么会突然下雪?
她意识到什么,转身看玄冥,他长身斜倚院中石桌,也正抱胸看着满院落雪。
重黎捧起一捧雪,对他说:“你下的?”
玄冥没说话,微笑低头耸了耸肩。
重黎惊喜不已,将雪洒在空中,然后抱着燧羽一起在地上打滚。
滚了几圈,她又起身,顶着一头凌乱缀雪的黑发,满目欣喜,夸玄冥:“我承认你有点本事!”
稀世珍奇泑玉她不稀罕,信手拈来的雪她却开心成这样,玄冥摊手,忍俊不禁:“我下场雪就像你放把火一样简单。”
他知道燧山是一座雪山,如果她想家了,他可以让这里日夜不停地落雪。他抬腿走上前,把她从地上牵起来,让她坐到院中椅上,“地上凉。”
“我不怕凉。”
“可你怕水。”
重黎解释:“燧山的雪就是寻常雪,没有九泉危险。”
她接下几片雪:“这是寻常雪。”
再寻常的雪,终究还是雪,是水汽所化,火神族人世代生活在克制他们的水汽之中,玄冥想,这是他们的勇敢与浪漫。
重黎乐此不疲地接雪,她把桌上积起的雪拢起来,坐在桌前玩起堆雪人游戏。
玄冥坐在她身边,将雪下得更大了些。
她玩得入神,对周围毫无感知,玄冥看着她发顶缀起越来越多的雪花,忍不住伸手一片一片取开。
杯水车薪,取一片,落十片,取雪的是他,落雪的也是他。
想帮她理头发的是他,想在她头顶积满雪的也是他。
他好像回到很小很小的时候,自己和自己做游戏。
慢慢地,她不光头顶积雪,长睫也缀上雪花,睫上雪花点亮她专注而单纯的目光,纯粹得像一个没有任何烦恼,只沉浸在玩具世界里的孩子。
玄冥仿佛透过眼前的景象,看到她小时候的样子,他问:“你小时候在家都做些什么?”
他想,她到别人家里都那么嚣张,又烧神泉又烧神树的,在自己家里不知会有多无法无天。如果他很小时候就见过她,他们会一见面就打架吗?
“和丹阳打架、和侍女堆雪人、打雪仗、过家家、爬悬崖、摘雪莲…”
玩得多姿多彩。
“你呢,你小时候在做什么。”重黎心情很好,也有兴趣打听起他的童年。
“射、御、剑、兵法、战术。”
重黎终于侧头看他:“你不玩吗?”
“偶尔会和将士们打闹,但父亲军纪严明,我也不能违背。”
他认真说着话,重黎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出声来:“你头发全白了。”
落在她头上有多少雪,就同样有多少落在他头上,他当然知道。他看着对面笑自己的人,回呛:“你也是!”
重黎“哦”了一声,抬手摸了摸头顶,果真是积了一小层雪了。
玄冥正欲脱下自己外衣给她披上,她突然站起身,像小狼一样甩头,把头上雪都甩开,然后拍落肩头和身上的雪,跑进自己寝宫中。
她在爹娘给她置备的行李中找到一件雪氅,披到自己身上,舒服地拢了拢。
走至寝宫门口,她看到院中的玄冥,想了想,他今天算是帮了她不少,又转身回寝宫内,给他也取了一件厚氅。
玄冥正专心看她堆的形状奇特的雪人,忽而眼前一黑,被什么东西盖在头上。他忍着把那东西取下来,发现是一件很大的金白色厚氅,看尺寸显然不是她的,但给他刚刚好。
“你怎么会有男子的氅。”
“挚祁的。”
“嚯。”他笑,随手把氅批在自己身上,尽管他体质根本不怕冷,不需要再穿什么。
重黎环顾已雪白一片的四周,突然发现这里其实从建制到摆设都很像她在燧山的宫殿,以前没有雪,现在这里像燧山一样堆雪,她真恍惚有种回到家的感觉。
她展开双臂扑在草地上,地上已经攒了很厚一层雪,她身子完全陷于其中,像窝在松软棉花里、窝在母亲怀抱里一样舒适。
惬意地躺了一会,她回想起玄冥刚刚的话,这人居然从小就没没怎么玩耍过,重黎匪夷所思,随手从身边抓起一把雪,团了团,砸向他。
雪球砸在他肩膀,他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到自己肩头,又移回她脸上,好笑又无奈。
重黎先开口挑衅:“打仗你擅长,打雪仗你总不会了吧。”
玄冥从身边团起一个雪球,精准也砸到她肩膀:“不见得。”
小狼见玄冥打重黎,冲过来横在重黎身前,向玄冥示威。
重黎爬起身,又做了两个雪球扔向玄冥,然后连忙抱起小狼起身逃跑。
她玩得有些忘了,她早就抱不动小狼了,于是她和小狼一起狼狈地翻倒在雪地上,捂着头被玄冥砸得大叫。
她对小狼说:“咱们分头行动,两头夹击。”
玄冥在身后说:“战术泄漏,兵家大忌噢。”
重黎起身跑到院子另一边树后躲起来,用树当掩护,大笑着不停拿雪砸他。
玄冥不找掩护,全靠身子闪避,雪球的速度相比箭可慢太多,不过他只躲开几个,大部分雪球还是砸在他身上,然后他就也把雪球砸到她身上。
小狼在中间上蹿下跳,两边来回疯跑,嗷嗷叫着加入这场游戏。
燧羽停在树上,用翅膀掩护重黎。
双方看起来,打得很焦灼。
战斗持续了很久,双方都没有认输的意思,重黎从树后换了阵地,用雪氅掩着头,在更靠近玄冥的位置向他扔雪球,边跑边扔,扔一次换一个阵地。
玄冥被迫也得不停转换阵地,两人两兽在院子中来回穿梭,满地的脚印,密集的交叉攻势。
重黎边笑边跑,满身雪渍,头发散落不少,看起来无比兴奋。
玄冥身上也好不到哪去,一身的雪球印,没占到多少便宜。
两人休息了一会,不知道是谁先开始,转瞬又开始互相打起来。
第二轮就打得毫无章法,玄冥和重黎谁都顾不上躲避,只一个劲往对方身上扔雪球,至于命中与否,不重要了,气势上不能输就是了。
重黎笑得气喘吁吁,小狼兴奋地狼嚎,燧羽不停地展翅,还有玄冥的笑,所有的声音混在一起,逐渐分不清敌我。
他们被雪掩着,忘了外界的一切,院中何时进来一人也不知道。
不知道是谁扔出的雪球,蓄足了劲重重砸在挚祁胸口,一点迂回都没有。挚祁闭了闭眼,很是不耐。
重黎发现他进来,还被雪球波及,正准备推说这球肯定是玄冥砸的,却突然想起更紧急的事——不能让他看见小狼,小狼是她私自豢养在天域的凡兽,他肯定不允许的!
小狼却已经玩疯了,非但不知道藏,还兴奋朝挚祁跑过去,重黎连滚带爬扑上去,把小狼扑在身下,用雪氅裹住它不让挚祁看见,然后把它拖到后院。
玄冥上前挡住挚祁目光,笑说:“你今日不忙吗?”
挚祁见两人默契打配合,心中更是不耐,他扫了眼玄冥,又更生气了:“你怎么穿我的氅。”
玄冥挑眉:“她给我的。”
挚祁恼:“还她。”
玄冥笑意更甚,他揽住挚祁肩膀,故意将氅披一半在他身上,说:“一件氅而已,送我,我还你十件,貂的、狐的,你任选。”
挚祁一脸拒绝:“我那其余氅你任选,这件不行。”
玄冥说:“可我就喜欢这件。”
挚祁臭着脸不松口。
玄冥本就不怕冷,不需要什么氅,就是故意玩笑他,他好笑地看着挚祁臭脸,说:“不过,再喜欢也是她的,我不夺人之物。”
重黎把小狼藏好,此时正好从后院中回来,玄冥解下挚祁的氅,披回重黎身上。
盖着两件厚氅的重黎像个雪球,她不舒服地解开挚祁的氅,把它扔在桌上。
她坐回桌前,侧身对着挚祁,继续堆她的雪人,表达出很明显的不开心不欢迎意思。
玄冥看出来她生气,替挚祁问:“你哥怎么惹你生气了。”
重黎哼一声,不说话。
玄冥看向挚祁,哂笑:“帮不了你。”
挚祁心知肚明,他又瞪她又凶她,她受了委屈非但没替她争取还不让她自己争辩。然而,她的确是做错了,他不能公然包庇她,特别是在天帝眼前,更绝不能纵容她在天帝面前放肆顶嘴。
又沉默了一会儿,她依然生气地把自己裹在雪氅里,不肯漏半分目光给他。
已许久未见她穿这件雪氅,他看了她背影很久,才问:“玩累了吗?”
“不累。”
“饿吗?”
好像…还真有点,射御的比试很消耗体力,又和玄冥打了很久雪仗。
她忘了时间,现下已临近晚膳时辰。
“不饿。”还是怄气。
“如果你不想去玄宫…”
玄冥说:“我饿。”他走过去把重黎拖起来,“一起去玄宫吃饭。”
重黎推他:“要去你自己去。”
玄冥指指挚祁臭脸:“你看他像是愿意给我饭吃的样子吗?”他拖着重黎出门,“叨你的光。”
重黎不情不愿,两个人吵吵嚷嚷地向外走,声音渐远,挚祁依然停在院内,怆然望着眼前像极了她燧山宫殿的重明宫,想起许多过往。
许久后,他走向石桌,她堆的雪人是他送的小兽水壶形状,那旁边,有块几乎被雪完全掩埋的纯白泑玉,那是天帝赐给玄冥考会夺魁的奖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