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考会结束,成均弟子们迎来一段舒适的休沐假期。
考会的结果在当日就遍悉各弟子母族知晓,第二日,天帝和挚祁各自收到祝融的信。
祝融在信中说,重黎不顾大局劈开不周山之过实在是他缺乏教导之责,恳请天帝和挚祁治他不教之罪,又主动说重黎还远不能担起一方主神之责,希望她继续留在天域由太子和成均夫子们多加提点和历练。
字字句句不光是责己,更表明了要狠心放手让重黎吃苦成长的决心,半字未提想念女儿之心。
天帝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让挚祁对重黎严加历练。
同一日,重黎也收到来自父亲母亲的信。
信中说,他们和族人都听闻了重黎在考会的表现,夸她射御精湛,书数娴熟,礼乐亨通,全族人都很为如今六艺皆长的重黎骄傲,也深知她为此付出了很大努力。但是,她是未来的燧山之主,君主有术无道乃大忌,他们希望她能安心在成均继续受教,不要急着回家。
重黎读着信,被父母夸得都心虚起来,明明她作为神储,在名榜上排在五位神储的最后一名,父亲母亲却说,全族都为她骄傲。
祝融大约也知道重黎会为此内疚,所以他还在信中特地强调,火神一族之荣耀,在他祝融之身,不在重黎这一孩子之身;族人的骄傲,来自强大的燧山,来自轩辕的血脉,来自南方三界的安康繁荣,唯独不来自成均考会那一榜无足轻重的虚名。
这些话,将重黎考会后心底那些忸怩一扫而光。
之后的休沐假中,她不再去挚祁宫里补课,白日只待在草屋陪岐伯说话,夜里只待在重明宫陪阿瑾栽花,闲暇时偶尔重拾“郎中”旧业,日子悠闲又难得惬意。
这段时日,挚祁只在偶尔也去草屋陪岐伯时能见她几面。天帝向他提过要重黎去历练之事,他迟迟没有回应,只要她不打架不闹事,他希望这样悠闲的时光再长些。
那晚又月满一轮,重黎刚从岐伯那回来,准备告诉阿瑾她又向岐伯求了很多扶桑之灵。阿瑾来得比她更早,但他那日有些不寻常——他跪坐在那株最羸弱的重明花之旁,很安静,重黎从他寂寥背影中觉出一种虔诚来。
重黎有些心疼,她不懂他到底为什么对那朵花如此执著,倘若上苍真的有灵,难道就不为他的执著而动容吗?
她走上前,坐在他身畔,正准备说话,却被他专注目光摄住。
他像在透过眼前的花看一些遥远的东西,目光所及很近,灵魂所念深远。
重黎收回到嘴边的话,因为她说什么都会惊扰这一切。她像他一样,把目光移到那株重明花上:
不高也不壮的花茎,不盛也不翠的花叶,迟迟不肯结出花苞的枝顶…
枝顶…等等,枝顶似乎有些不一样…有一个小小的,尚被绿色花萼紧紧包裹的初冒头苞芽?
它…结出花苞了?!
“阿瑾!阿瑾!”重黎推阿瑾,“结苞了!”
阿瑾侧过头,看着她笑。
重黎看起来比阿瑾兴奋多了:“我没看错吧!”
阿瑾说:“没看错。”
重黎尖叫一声抱住阿瑾欢呼,她扑向他的力量不算小,但他宽大的胸膛稳稳接住了她——尽管,他没有伸手回抱她。
重黎欢呼完,起身去屋内找什么东西,阿瑾由她去。
她找到勋尧送的那本《三界焰火集锦》,照着书上图样和口诀用燧火做了一束花朵状的焰火。等她捧着那个燧火球跑回阿瑾身边,一边点火一边高兴说要庆祝的时候,阿瑾下意识去拦:“不——”
但已经来不及了。
引信飞速燃尽,她掌间燧火球被引爆,“咻”地一声巨响,火柱升空冲透黑夜,在肃静的、漆黑的天域夜空中,炸出一朵巨大的绚烂火花。
重黎捂住耳朵,极力仰着头,睁大了眼睛看那火花。
她眼睛里映着满月、映着火花,比什么都明亮璀璨。
在焰火爆鸣中,她把耳朵向阿瑾凑近了些:“你刚刚说什么?没听清——”
——天域不准随意燃放焰火。
阿瑾低头注视她眼睛,笑了笑,说:“没什么。”
*
上古时期,黄帝的妻子嫘祖娘娘发明养蚕缫丝之术,她慷慨地教会神族、人族、妖魔族如何织锦,这些族类在她的恩泽下得以繁盛。
几万年来,嫘祖的女性后裔担任起历任织女神的神职,掌管织锦之术和爱情姻缘,备受尊敬爱戴。
转眼日子快到七月七,属于织女神的乞巧节。
天帝和太子都不喜吵闹,所以天域以往并不大办乞巧佳节。可今时今日,因成均办学的契机,各族年轻公子神女皆汇聚天域,织女娘娘特上书天帝,想要热热闹闹在天域办一场乞巧盛会,为小辈们的姻缘牵线搭桥。
天帝不爱管这些事,只说看挚祁意思。
挚祁和织女同为嫘祖后裔,这任织女神和当今天帝同辈,因而挚祁该唤她一声姑姑。
今年织女娘娘同挚祁说要大办乞巧盛会,挚祁难得没有拒绝。
织女娘娘非常开心,夸挚祁终于开窍,还说要给她这俏侄儿挚祁寻上一位最美丽的未来天后。
挚祁苦笑,只道她辛苦。
七月七那日,整个天域到处被挂上七彩玲珑灯,织女娘娘做东,在她的织女宫大摆一道百米之长的乞巧宴席。她恨不得以此一宴弥补过去那许多年乞巧节的冷清,于是整个神族所有年轻男女,不光未婚的少男少女,还有所有新婚夫妻,甚至连各方神兽,都全被织女娘娘邀请来席。
临席的每个人、每只兽都获赠一根织女娘娘亲手豢养的千年天蚕所吐出的七彩天蚕丝,织女娘娘教他们把这蚕丝编成自己喜欢的形状,然后赠予心悦的对象,相互交换蚕丝的二人会得到织女娘娘和上天的祝福,相亲相爱,厮守永远。
重黎刚过及笄,正值适婚妙龄,自然被邀请在宴席中。
作为织女娘娘的侄女儿,她还得到了织女娘娘的特别优待,她所收到的那根桑蚕丝是万年蚕丝,比千年蚕丝更为七彩炫目,也更为缠绵悠长,织女娘娘同她说,这根蚕丝之上还有特别的祝福。
可惜,重黎没有编织的天赋,那蚕丝在她手里乱乱绕了几圈,打了死结,什么形状也编不出来。她摇头叹息,说这蚕丝在她手里真是暴殄天物,脸上却看不出多少可惜之情。很显然,她对宴席之上的桑果更感兴趣。
织女娘娘见她爱吃桑果,又送了她一大碗桑果,说这是她珍藏的今年最大最甜的桑果。
重黎于是端着这一大碗硕大饱满的桑果,窝在宴席一个能纵览全局的角落里,一边往嘴里大口塞果子,一边目不暇接欣赏着来来往往的俊男美女。
大家都精心打扮过自己,男子们束发佩玉,女子们丰容靓饰,就连神兽们也争相往身上簪花佩环,都期待着能在宴席上邂逅自己的美满姻缘。
重黎视线在人群中找到勋尧和青珥,他们二人腰间各自都系好了蚕丝所编的丝佩,勋尧腰上是一条小青蛇,青珥腰上则是一弯莹白月亮。
重黎忍不住捂嘴咯咯偷笑,水神族图腾是蛇,勋尧心爱月亮,她断定这两枚丝佩定是勋尧和青珥交换无疑。当然,其余也有人不少人各自向他们二人赠送丝佩,皆被他们礼貌回绝。重黎看着,直叹般配养眼、天作之合。
她还注意到一个面熟的公子,是木神的大公子岱舆,也是同在成均上学的弟子。他来成均前刚新婚,身旁的妻子现今已肚子微微隆起,妻子挽着他,而他正埋头给妻子编织丝佩。重黎眯眼,心道又是一对幸福的眷侣。
此外还有一个显眼到让重黎不得不注意之人,那就是玄冥。
这厮穿得衣冠楚楚,周身围满各族貌美神女,左右逢源,人气高得不得了。作为绝世大美女青珥的亲哥哥,玄冥也不意外地继承了家族的美貌基因,甚至相比青珥有过之而无不及,常年军中锤炼让他有一副堪称完美的身材,腿长肩宽,腰细臀翘,再者,他麾下带领的青甲神军更是近乎神话的不败之军。
如果人在年少时代遇见过这样一位战功赫赫、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或许在往后的很多年里,他都会成为想伸出手触碰的梦。
重黎从前也耳闻过,说玄冥是万千少女的梦中情郎,是万千父母的梦中佳婿。但这些美誉在重黎看来,都抵不过玄冥的一张坏嘴,她觉得,那些倾心于他的女子只要和他说上一两句话后就定会被他气得不再喜欢他。
她盯着他和美女们谈笑风生许久,有些纳闷那些美女怎么还没被气得打他。非但不打他,还争相将自己精心编织的丝佩赠予他。他和他妹妹一样拥有姣好的面容,却不如妹妹深情专一,他并不拒绝美女们往他腰上别挂丝佩。
一双再精致的星眸,若是多情便显失色,一对再英挺的剑眉,若是滥漫便显轻浮,这是重黎的想法。
因而,重黎不悦他这般,她移开视线,看到别处去。
可她不悦的对象,却偏偏主动来找她。
重黎不知他是何时来到她身边,总之定是故意来向她炫耀的。他腰间玉带挂了一整圈各式形状的精美丝佩,看到她一个丝佩都没收到的样子,笑得很开心,他嘲道:“你怎么一个丝佩都没有?”
重黎那时嘴里正塞得鼓鼓囊囊满口桑果,急着想骂回去,可又张不了口,她瞪着他,先给他翻了个十足的白眼,口中囫囵又着急地咀嚼。
终于把嘴里果子全咽下去,她给玄冥指了指身后燧羽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