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比试结束,所有人出了幻境,重黎拿到了幻境中的女娲石,射术又排第三,她想,她应该达成总排名前三的目标了吧。
她朝挚祁望了眼,他面色却异常严峻。
挚祁身后,天帝开口道:“孩子们,祝贺你们完成比试。”
“这不只是射御的比试,你们都是五神族肩负重任的孩子,通过这场比试,我希望你们明白天道缘何如斯,先祖缘何制定如今的天礼,而你们又缘何要继续守护我们的道与礼。百无禁忌,是要你们知道禁忌为什么成为禁忌。”
“重黎,你一开始拥有比其他弟子更强大的力量,但那让你成为众矢之的。而今现实中,燧山之力确已超越金木水土,我希望你再次反思自己的强大,思考它是恩赐还是危机,而你又该如何面对它所带给你的更沉重责任和更尖锐敌对。”
“幻境中,各族弟子均分五行之力,而现实中,各族神储将继承绝大部分力量,你们之中非为神储之人一定曾抱怨过天道不公,但唯有如此,才能统一族人意志,避免族内分歧,如你们所见,木神族兄弟在扶桑便出现了意见分歧。”
“你们或许会问,天道为何连争夺储位的机会都不肯给你们,而要神位天定。”
“这是因为,我们神族力量太过强大,争夺不仅会消耗族内力量,更会造成无辜苍生罹难。于我们而言,家族的和平延续、三界的苍生安危要远重于角逐出一位最贤明的首领。而族内其他贤能者,没有神储的天命才能根除他们野心,让他们更安定地辅佐首领。”
“你们一开始的一场小打斗就致使所有鸾鸟覆灭,如果打斗持续,将有更多生命遭受灭顶之灾,你们必须学会慎用神力。我很欣慰,金土水三族都没有发生手足相残,子弟们愿为神储和家族利益牺牲自己,你们值得嘉奖。”
“在族人之外,你们更重要的责任是守护九州大地和三界苍生,这是我们与生俱来的使命,也是天地与女娲赐予我们无上神力的缘由。你们在幻境中遇见的危机都在数万年前真实存在过,只有真正经历过那些危机,你们才能明白你们的先祖为之坚守一生的责任和使命到底是什么。历代禺疆坚守北垠,是因为一旦北垠失守,漠北魔族可即刻通过虞渊入侵九州;历代后土守护中原,是因为一旦中原动荡,万千生灵将转瞬覆灭消亡;历代祝融封印燧山,是因为燧山之力太过强大,强大到足够毁天灭地。”
“有些危机是天灾,更多危机却是**。五行之力团结可平天灾,而五行之力敌对将造成更甚于天灾之难的**,在九泉,你们内战致使魔族趁虚潜入虞渊,在中原和燧山,若你们继续内战,中原和燧山同样会失陷。”
“玄冥、居祀,你们做得很好;重黎,你虽平息燧山之难,却劈开不周山引发洪水,你可知道,这场洪水足够将整个九州淹没,届时,你一路而来所有见过的生命都将不复存在。你虽拿到女娲石,可引发的新灾不亚于天崩之祸。你的心中,到底将苍生置于何处?”
重黎回:“我没想到会有洪水。”
天帝说:“你是未来的祝融,一举一动都关系重大,你没有资格无知。我说过,你们的目标是拯救苍生,所以这场御术比试,夺魁的是止住洪水的玄冥。”
重黎急着想争辩,不是夺女娲石者夺魁吗?不是百无禁忌吗?但挚祁却紧接着天帝开口,不给她留一点争辩机会,他投下极其压迫的目光警告重黎住口,好像重黎敢再辩一句他就会剐了她。
他说:“道与礼,终极目的是平衡,是止乱。战是乱,争是乱,斗是乱,强是乱,弱是乱,极是乱,情是乱,只有平衡,整个天地的生灵才能最大程度生息繁荣,而为了这样稳定的繁荣,等级须固定不可流动,个己利益须为家族益牺牲,下级利益须为上级益牺牲,我们把这种固定称为天命,信命便是服从,天地生灵在对天命的一次次服从中完成对天礼的再一次稳定强化,周而复始,万古不变,方能,天地永恒。”
*
重黎听不进那许多冠冕堂皇的话,她只知道,若御术不能夺魁,她达不到总排名前三,便无法回家。
天帝说完话,要嘉奖弟子们,重黎漠不关心,她离开吵嚷兴奋的人群,失魂落魄向外走。
她并非输不起,却在那样努力了之后以一个莫名的理由落败,天帝和挚祁不给她一丝争辩机会,说没有不甘没有愤懑是假,她现在想烧了挚祁的玄宫,烧了整座天域。
和重黎一样离开的还有大司乐,今日他来是为了看弟子们射御的表现,实在对嘉赏毫无兴趣,离开的半途,他却遇见了挚祁。
大司乐说:“陛下还在,殿下不可先离席。”
挚祁只是恭敬点头叫了他声“师父”。
大司乐回他一礼,了然:“殿下是有事要我办了。”
重黎漫无目的在外面游荡,不想去玄宫,看到挚祁有关的一切就来气,不敢去岐伯的草屋,怕看见他会委屈,想去找阿瑾,可又不知他在哪。
他白日是在哪里理花呢,他从来没向她提过。
她最后还是决定回自己宫中,总比在外面游荡然后遇见几个趾高气扬来趁机挖苦她的公子好,她现在可在气头上,管不了什么手下留情,到时打起来,又是一次禁闭重罚。
在重明宫门口,她却遇见了自己此刻最不想见的几人之一。
大司乐还是那样飘然逸仙、超脱出尘,重黎走到他面前,低着头,想着无论他怎么骂自己都没力气回嘴了。
大司乐无言看了她一会才开口说话,他贯通雅乐,却不喜摇篮曲,他说:“今日小殿下的表现我都看到了。”
“小殿下做得很好。”
大约,太子想哄给妹妹听的摇篮曲就是这样吧,他想,终究还只是两个孩子。
受人所托之事已办成,他向来不是多事之人,但这摇篮曲不好,他擅自作主,希望能将它唱得再长些。
“是我从未教你爱苍生。”
成均授道、授术,唯独授不了爱。
重黎听完这话,头埋得更低,头顶轻颤两下,踌躇着向大司乐凑近了些,然后,猛然撞进他怀里,像个犯了错寻找长辈庇护的孩子。
“师父…”
第一次,她唤他为“师父”,带着几分茫然无措的哭音。
大司乐没有子嗣,从未哄过孩子,甚至以往最烦孩子哭,他对此很是束手无策,却也没训斥她,由着她发泄委屈。
万幸,勋尧没多久后便来了,大司乐无奈:“殿下可来了,我可不会给小殿下唱摇篮曲。”
勋尧倾身到重黎耳边说:“绯绯不是跌倒了就需要摇篮曲哄开心的小女孩,她是需要战歌鼓舞靠自己爬起来的大姑娘,对吗,绯绯。”
重黎被戴起高帽,倒的确不好意思再撒娇了,哭笑不得地从大司乐怀中挣出来。
勋尧直起身,向大司乐辞谢:“多谢大司乐。”
“我还有事,交给殿下了。”大司乐最后重拍重黎脑袋一下,转身离开。
*
勋尧在重明宫陪了重黎许久,到重黎看起来没有一丝低落了才走。勋尧走后,重黎就待在自己前院中和燧羽小狼玩耍,和它们说着自己考会的事,他们俩听得捧场,重黎说得尽兴,直到——
门口来了位不速之客。
玄冥长腿抵着门槛,不急着进来,意味不明地打量她好一会儿。
重黎想,该受的挖苦果然还是躲不掉。她应该闭门谢客,可这样就显得她像是输不起躲起来,反倒更给人理由嘲笑她,所以她只是背着身没理他。
玄冥说:“我和居祀打了个赌。”
“你要不要加入。”
重黎心烦:“关我什么事。”
“如果我们都没赌对,赌注不就归你了。”
重黎冷笑:“什么赌。”
“居祀赌你在发脾气,我赌你在哭鼻子。”
重黎以胜利的语气回他:“那你们都没赌对。”
玄冥听声很不服输:“是吗,你真没哭吗?”
重黎转身瞪他:“你再多嘴一句,居祀就赌对了。”
他看着她紧抿唇又蹙眉的脸,扬眉轻笑。
“那我宁可输给你,”他抬腿走进来,将一块上好的泑玉递在她面前,“呐,赌注。”
重黎看也没看一眼:“不稀罕。”
玄冥说:“我想也是,可你更不像在乎功名之人,那你沮丧什么?”
“谁告诉你我沮丧了?”
“谁都能看出来。”
重黎扁扁嘴,僵了一会儿才把实情告诉他:“本来,挚祁答应我,考会前三就放我回家。”
玄冥没再说话,重黎也没心情理他。
她坐在院中草地上,手一下一下捋着燧羽的七彩凰羽,有点想丹阳了,如果她这样捋丹阳的毛,他一定不耐烦,会用翅膀打她的头,如果凤羽被她捋下来,那他就更生气了。丹阳的凤羽又厚又亮,他可宝贝得紧,燧山常年的大雪也侵不进那羽半分。
她小时候总觉得,世上没有比丹阳凤羽更七彩夺目的东西了,侍女们却告诉她,她以后会有自己的凰鸟,新生的凰鸟会有比丹阳更绚烂的羽,为之,她期待了自己的凰鸟整整几百年。
现在燧羽就在她眼前,它的羽的确如侍女们所说,比丹阳更绚烂。重黎却并不欣喜,因为,造就这绚烂的不是别的,只是时间,时间流转为燧羽镀上光华,却带走丹阳的光华。
重黎是偏爱燧羽的,但她不得不承认,燧羽相比丹阳,身上还少些什么,它不曾在火神祭坛衔着火神剑浴火涅槃,不曾征战得胜站立祝融身侧英勇凯旋,不曾身披皑皑白雪屹立山巅如王者般守护她的燧山…
燧山赋予燧羽与生俱来的王命,而这些才真正为它加冕。
雪,深厚灿烂的雪,那是丹阳的王冠,是丹阳的使命,是燧山安康的象征。
重黎曾无数次偷看丹阳火羽披雪守护燧山、守护她的模样,小小的心里暗暗崇拜着丹阳——当之无愧的万鸟之王。她抚燧羽,想象着它也身披白雪的模样,它就是未来的丹阳,未来的万鸟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