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暄打开摄像头,摄像头里,女人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
“他什么都没和我讲啊。”
不对劲。
“他没机会吧,”陆暄不动声色,“他可是在派出所里呆了十五天。”
“那这不严重啊,”女人说,“你爸爸好赌,我也劝过很多次了……”
“在派出所待了十五天还不严重啊?”
陆暄失声笑出来。
“我不是来和你寒暄的,但是,看得出来,你确实没有小孩。”
“这种事就算有小孩也不会有影响吧,”女人说,“像考公务员查父母犯罪记录,也只查有无刑事犯罪记录。”
陆暄缓缓说:“你倒是考虑得挺多,我是不是该谢谢你?”
女人没说话。陆暄追问:
“听你说话,你受过教育,教育水平还不低?”
“没有,我高中毕业。”女人谦逊地说。
“你们那个时代,高中学历也不算低了。但我听你对这一块还挺熟悉。赌博行政处罚顶格判罚十五天都能知道。”
女人点点头,像是敷衍。陆暄接着问:“陆德材都拿钱去赌博了,你也不拦着?”
“我拦得住吗?”
“你的收入会减少吧。”陆暄说。
“我恨他,”女人喃喃,“我巴不得他早点赔光。”
陆暄第一时间联系了她委托的律师,那位擅长处理民事经济纠纷的中年男性。她把自己通过私家侦探查到的,以及和那个女人的对话录音、视频录像全部发了过去。律师说这件事有很多细节他处理不了。
其中一个细节就要询问董金花。
距离大四那个冬天也过去四年了,这些年里,陆暄留意了董金花的病情。所谓的生理性先天性心脏三角瓣膜少量反流,陆暄自己都有。
大家都有病,就别互相吓唬了。
陆暄摁了门铃,过了一会儿自个儿掏出钥匙开了门。陆德材不在家,董金花坐在沙发上,放着电视声玩手机。
“好玩吗?”
董金花抬头,惊喜道:“暄暄。”她像是忘记她曾对陆暄说过什么话了。陆暄坐在离她有一点距离的地方:
“我把债务整理出来了。”
董金花笑容一点点消失了。
“这个是我们都要面对的问题,你能接受的,对吧?”
董金花点点头,这时的董金花看起来还很平静。陆暄深吸一口气,她必须耐住性子慢慢来:“这次的□□,是我爸自己找到的,还是别人介绍的。”
“别人介绍的,你爸哪有这个脑子?”说起来,董金花还是怨气很重,“你爸就爱贪点小便宜,要不是那个人说有什么大官在里面,你爸才不会相信。”
正常人一听到这个说法就知道在骗人了。陆暄想。
“那个人的联系方式,你们还有吗?”
“没有了,本来就只有一个微信,”董金花撅嘴,“看着来气,早删掉了。”
“你们最近用电脑登陆过微信吗?”陆暄问。
“没有,早就不用电脑了。”
陆暄深呼吸:
“我在查我爸的钱财去向,有一些我要以你们夫妻共同财产的名义追回来。现在特殊时期,你能理解的,对吧?”
董金花犹豫了一下:
“可你爸要托人办事,送出去的东西不要要回来吧。不然人家该怎么想你爸?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这个人死要面子。”
陆暄双手插兜:“我要追回的不是这些。”
来找董金花前,她就搜好了相关科普视频。她问董金花:“我给你找的视频,你都看了吗?”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脑子不好用,看不懂,你和我讲讲吧。”
意料之内,陆暄想就是因为这样,董金花才被陆德材拿捏了这么多年。
一个人只要让渡了自己所有能做主的权利,总有一天会被宰割。
“有个女人说,你逼着她打了胎,那时候我还在读高中。你逼她是为了不影响我高考。今天我见到她了。”
陆暄故意让这件事听起来像另一回事:嚣张的小三找到原配的子女讨要赔偿。董金花迷茫了一会儿,对陆暄说:“骗子吧。”
“她说的可像一回事了,说她在榕树三区有一套房,是你逼她打胎后你和我爸一起给她的经济补偿,是真的吗?”
“肯定是骗子,”董金花笃定道,“你爸爸哪有这个钱。”
“我名下的别墅呢?它可比老破小值钱多了。”陆暄说。
董金花对着电视屏幕看了一会儿。陆暄几乎要断定那个女人完全在说谎了。董金花装死是敲锣打鼓告诉全天下不准再和她说这件事。
陆暄想,她得再去找那个女人聊聊。
“你怎么知道是老破小?”董金花定定看着陆暄。她一动不动,宛若忽然有了生命却没有脱离形体桎梏的石像。她僵硬地坐在沙发上,幽深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亮。
这个反应……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不要再和我提这件事,”董金花扭过头,“我自己会看着办。”
电视音量从23直奔60,震耳欲聋。陆暄起身关掉电视。
“你的看着办最后只能由我来买单。现在你们这个情况,我还不起。”
“不用你还,”董金花说,“我有养老金,每个月七千块。”
陆暄觉得好笑。
“你知道我年薪多少吗?实际到手多少吗?我都还不上,你拿七千块你就能还上了?”
“你要怎么做?直接说。”董金花抬头。
“你们俩离婚,”陆暄说,“我只还你名下的债务,这个我还得起。”
明面的账务,陆暄已经理好了。她确定她还得了,并且可以快刀斩乱麻。
董金花坚定地说:“不!”
“就为了这件事,我要把你爸让给那个女人吗?臭不要脸,孩子没了还舔着脸缠在你爸身边,真以为她那张脸你爸多稀罕似的!老东西,脸上的皱纹多得能夹死蚊子了。”
陆暄一怔:“你觉得你离婚了,那个女人会和陆德材一块儿过?”
“我不会让出去的!”董金花愤愤地说,“我这辈子都要把你爸看住了,她别想从我手里抢走什么东西。臭婊子,做梦!”
“钱都被人……”
“钱,钱,钱!你脑子里没有点别的东西吗?我凭什么让那个女人快活?凭什么她什么都得到了?我不让,我死都不会把你爸让出去!我好不容易熬到现在了,现在,那个女人要不到钱她一定会跑掉的。”
董金花说:“除了我,不会有人照顾你爸了。”
陆暄觉得这真是她听过最荒谬的话。她真想不到这段话会从曾经是中学老师的董金花嘴里说出来。
“我对你无话可说了。”
陆暄拎上包。她失望透顶。她怒吼:
“陆德材就是吃定了你,才敢吃定我,我不会给你们还一分钱。别墅的卖房款我会直接委托第三方处理。”
“走吧!你走吧!”
陆暄快到门口了,董金花歇斯底里的喊声穿透陆暄的耳膜:
“你连你的父母都不认!你这个人以后能有什么好下场!”
哈……
陆暄快步走回来,她一拳砸在老式电视机的外壳上。方才还气焰嚣张的董金花一下子不说话了。她两眼垂下又看起了手机。
“董金花,只有你一个人把狗屎当宝贝!”
董金花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扒拉了几下,表情纹丝不动。陆暄觉得自己的心都碎成了好几瓣。她这些天的忙碌都是个笑话。
活该!
她真是活该!
和律师商议好后续处理后,陆暄返回S城。N城的地铁分了两站,再往下一站才是国际航站楼。
陆暄一直以来都有留学计划,她想出国读PHD。工作以后,这个念头一直没淡过。W挽留陆暄那天,也和陆暄提过这件事。
“我真心建议你出去读博,假如你想在这个行业长久地发展下去。国内也可以,但是现在太难了。如果你有这个实力,还是出去看看吧。”
离开这里,去陌生的地方,那里没有董金花和陆德材。她也能从工作的疲惫中暂时解脱,去做一些相对纯粹的事。
如果……
就在地铁即将关闭的刹那,陆暄冲出了地铁,她回头,屏幕上的图标一闪一闪。她望着那个图标,望了很久很久。
这是她计划很久的事,要是给这件事选择一个开头的话。
就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