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家侦探动作很快,他的迅捷显得陆德材做事时特别没脑子。也不奇怪,陆暄还没读高中时就抓过陆德材好几次现行,而陆德材认为陆暄什么都不懂,毫无顾忌,破绽越来越多,陆暄最后连那个女人住哪儿都知道了。
寻着地址,陆暄找到了地方。十年了,连地方都没变过。那棵标志性的大榕树下,鲜红的卖卤味的小摊,还是那穿着花棉袄的老太太在卖。
十年前的夏天,蝉鸣声声。N城一中长达两个半小时的午休是完全属于高中生自由,陆暄打车直奔一个陌生的地址。
榕树三区6栋5单元403。
智能手机刚流行,陆暄把地址小心存在相册里。她上了出租车,将地址递给司机看。司机皱着眉头:“榕树三区……有这个地方吗?”
“没有吗?”陆暄小心翼翼地问。她心情雀跃了一下。
“我带你找找,我知道有个榕树二区。”
“……好的,谢谢您。”
她抓紧前方的椅套。
陆暄绕着榕树走了好几圈,现在两边的路口都被防撞路桩堵住了。车开不进来。当年出租车载着陆暄绕着榕树转了好几圈,转得陆暄晕车了。她仓皇地下了出租车,头伸进花坛里呕吐。
“你好吗?”
眼前的女人和记忆里小腹微挺的女人渐渐重合。陆暄认出了她。
“是你啊……”陆暄冷淡地说。
“真巧,”女人说,“我第一次见你,也是在这儿。”
陆暄眼神落在她的肚子上。那个曾经生活在这里的小小胎儿,将给陆暄追回财产带来最大的阻碍。
女人老了很多,她爬楼梯的速度也很慢。陆暄想,这么多年她都住在这儿,说明这很有可能是陆德材买的房子。近年来N城房价水涨船高,董金花要是愿意追回,至少能主张一百万。
“我听你爸爸说,你成绩一直很好,你现在在哪里读大学?”
“我都毕业了。”
“毕业了?我还一直觉得你高考刚结束呢……”
“我大学毕业好几年了。”
“哦,”女人感叹,“时间真快啊,也是,我都四十八岁了。”
陆暄一面回答,一面计算着。假如那个私生子出生了,董金花就只能追回五十万。但这五十万会比一百万来得痛快。
董金花无法忍受一个活生生的证明。
一进屋,陆暄就觉察到不对劲。这里完全没有孩子生活过的气息。沙发上盖白色纱布,茶几上摆空果盘,餐厅也只有两把常用的桌椅拖出来。
“我去给你洗水果。”女人轻声细语。
“不用了。”
陆暄不是来这儿和她兜圈子的,她开门见山:“他去上学了吗?”
“什么?”女人呆了呆。她的表情不像在说谎。陆暄愣怔了片刻,她分明记得的——
这个女人曾慈爱地抚摸着小腹。陆暄垂眼去看时,望到了自己洗到发白的校服,凸起的棱角恍若无法跨越的山脉。
女人柔声:
“我也很渴望有个孩子来陪我。”
绝对不会错。陆暄注视着。
“我第一次来找你的时候,我记得,你怀孕了。”
女人一抖,她落寞地坐下来,一只手扣着椅子上的镂空。
“流掉了?”陆暄试探着。女人没吭声。陆暄想,那就是追回一百万,万事大吉。
“对,流掉了,为了你,”一直柔声细语的女人情绪激动起来,“你满意了吗?”
为了我?陆暄讽刺地想,什么都没藏好的人,为什么还能把流产的事怪她头上。
于是陆暄说:“光是知道你的存在,已经足够给我很大打击了,流产只会让我幸灾乐祸。说说吧,孩子怎么没掉的?”
女人一愣,接着捂住脸。她痛苦地呜咽了好几声。然后她说:“你以为我是自愿流掉的吗?你妈妈找到我,说你要高考了,不能分心,跪着求我把孩子打掉了!”
董金花找过她?
陆暄呆滞了,然后她厉声:
“不可能!她连陆德材去嫖.娼这件事都接受不了!她怎么可能来求你流产!”
一辈子缩在壳里不愿面对现实的乌龟,这才是董金花。她情愿跪在地上求陆暄别戳破真相。
怎么可能,跑到这里,逼迫一个怀孕的第三者打胎?
“哈,怎么,你以为你妈妈会不知道?这种事,最亲密的人都是最先发现的,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女人擦掉眼泪,尖利地喊起来:“你以为我这房子是怎么来的?你爸爸这么爱换女人,为什么一直允许我住这儿,到现在还来看我?你一个大学生你不会动动脑子吗?”说到最后,她面上鼻涕眼泪糊成一团,狼狈得不能看。
“我读大学可不学怎么处理你这档子的事。”
也不全对,但陆暄不可能亮出此行的真实目的。
这个女人,她定了定心神,继续和颜悦色:
“我不太明白,你居然还能接受陆德材来看你。你都被我妈妈逼得非自愿流产了,你还能和他相处下去?这么说吧,你和我妈闹成这样,我爸的责任最大。你怎么做到不恨我爸的?”
女人不说话。
“不是吧,难道你们是真爱吗?”陆暄冷笑。
“在你看来,我和你爸爸这样很可笑。但你妈妈不放手,我们又能怎样?”
好一对苦命鸳鸯。陆暄说:
“你可真够伟大的。”
“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不恨?”女人耸着肩膀,她开始擦眼泪。
“他给你经济上的补偿了吗?”陆暄问。
“我说了,是你妈妈主动给的。是她逼迫我打了胎,又给了我一笔补偿款。这和你爸爸没关系。”女人一口咬住董金花不松口。陆暄意识到这不是个一般的女人。她考虑财产问题考虑得恐怕比陆暄、董金花甚至是陆德材都要早。
“不对吧,”陆暄慢条斯理,“你早期怀孕的时候,我爸给你买过保健品。”
“保健品,你妈妈就没吃吗?”
“孕妇专用,我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我高中时才来找你,”陆暄微微一笑,“我好像忘了告诉你,我们家里的电脑都是由我操纵。陆德材在我的电脑里留下了账号和密码,你们的交易我一直都有看到。”
女人的眼泪瞬间止住了。
“你以为,他就只有我一个女人吗?”
“对啊,我知道,所以我在一个一个要回来,你只是凑巧排在第一个而已。”
陆暄散漫地打开手机。她感觉对面的女人反应太过戏剧化,有点刻意。假如是图钱,她应该在意一件事——
“你知道陆德材玩网络赌博,已经欠了一屁股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