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释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探身,只是看着抬头间,看见秦楚像不肯露怯似的硬梗着不愿再发出一声痛吟,下唇被牙齿咬的微陷,这个动作就这样顺其自然地发生了。
他直视面前坐的笔挺的人,像是要把他走过的十八年岁月看尽——秦楚僵硬地直着背不言不语、不作表情,恍若蛰居深山古刹趺坐其间的土偶木佛,眼睫微颤,视线转移:
“好”
声音如暮春时分柳荫深处燕语呢喃。他轻轻松开牙齿,露出下唇。
江里斜斜的歪着,胳膊支在柜台,“咔哧咔哧”吃着薯片,张晴檐俨然是呆鸡一样,傻愣愣地注视氛围古怪的俩人。她虽然才六年级,但是少女懵懵懂懂的心指引她明白刚刚的氛围是江里和秦楚重复一万遍也不会有的。
“你们吃薯片不?”江里大嚼特嚼,故意发出夸张的咀嚼声,上下颠颠薯片袋子。
这一问两人一下子反应过来似的,沈释手忙脚乱地坐回去反复把棉签压碘伏瓶里。秦楚身体一下子卸劲,视线乱飘,只恨自己不是苍蝇眼睛不能转它个360度。
“嗯呃呃江里不吃晴檐吃”
“那个那个我我薯片过敏”
板正的云南白药创可贴用完,沈释扒拉扒拉塑料袋,只找到一盒史努比创可贴。米格鲁猎兔犬和它头发稀疏的主人傻乎乎的笑。
他无奈地盯着创可贴,扬扬手示意:“只剩史努比了,”他对齐创伤处,端端正正给秦楚贴上,调侃道:“楚哥哥以后打架可要被人家笑话啦。”
秦楚收回手臂,盯着这太过可爱风的创可贴,也跟着笑起来,笑意淡淡,却是真心实意地愉悦。
“谢谢你。”
“那叫声沈释哥哥听听吧。”沈释贱兮兮地笑,把剩下的棉签收进塑封袋,碘伏拧紧,手脚麻利的把柜台上的敷料收拾利索。“滚吧你,你这人就会尺寸并进。”张晴檐咋咋呼呼地一脚飞过来。
“啊,我要骨折了,我的腰,小姑娘我要讹上你了。”
“什么尺寸并进,晴檐,是得寸进尺,你是不是没好好看我给你布置的书。”
“才没有,啊啊啊秦楚你这时候就别来纠正了好不,很像人机啊。”
“薯片有人吃吗,还有一点。”
“我要我要,什么啊都是渣渣了。”
“江里你就是个饭桶。”
嗯——?
沈启眯起眼,拉成了声调。他明显感觉到自家儿子心情不错。当然,作为一位年过四十还一枝花风流债就没断过的未发福中年男人,他察言观色的本事一向是可以的。
“怎么说呢?你以前回来面无表情像死狗一样,现在,好吧还是面无表情,但是你就是不一样。”沈启精辟的下结论, “你以前的面无表情是死人那种没法做表情,现在面无表情是因为吹空调吹多了面瘫导致的面无表情。”
他深吸一口气,烟燃了大半,窸窸窣窣抖落烟灰。“男人一支烟,赛过活神仙啊。儿子你来根不?”
沈释毫不领情的戳他痛点:“我以为这句话在你这该是事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呢,毕竟这个你应该经验充足。”
他把背包往沙发上一掼,四肢放松瘫在沙发另一侧,避开丝丝缕缕的呛人烟味。“我妈呢?又被你气走了?”
“没呢,她去上海出差了。再说了,你看你高三以来我不是老实多了吗?”
沈释不可置否地扁嘴,表示接受了沈母出差自己啥也不知道的情况。他打开冰箱翻翻找找:“哎老沈,你进步了啊,终于买对了,可口可乐而不是一冰箱的百事。”他扬扬手中冰镇的易拉罐,“咋,良心发现了?”
“嘶”的一声拉开易拉罐拉环,快乐气泡水发出气泡翻滚的动听声音。“我哪里记得这玩意儿。”沈启不居功,“你晋元哥哥买的,你什么事他不记得。”
沈释自嘲地哼笑,笑自己还总是不自觉抱有隐秘的期望,自己的偏好或讨厌对他来说不过是不值当记得的“玩意儿”罢了。
“我哪来的哥哥,我妈就生了我一个,怎么,晋元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哥哥吗?”
气氛一下子冷下来,沈启摆烂地接着抽烟,沈释面无表情把头转向一边不说话。安静了一会,沙发那头传来闷闷的声音:
“他还在宾馆住吗?”
南水宾馆前台的服务员窃窃私语,时不时传来好奇的目光打量:
好靓的小哥哦,也不知道是来找人还是干嘛的。
就是嘛,坐这半天没动弹,问他啥他也不理人。
聋哑人撒?要不让小张去,他会手语,有经验。
坐这有一小时了吧,这他也不是订宾馆的吧,但他脸好臭,莫不是寻仇来了?
沈释躁烦地坐在大厅抖腿。真是脑子一热,他懊恼地使劲拍自己脑袋,发出“咚”地一声闷响,引起周围人注视。
嘶——好痛,早知道不砸这么狠了。沈释用眼睛余光瞥了一圈,妈的为什么都看我。又不能伸手揉脑袋,要不然要被笑话死了。
他若无其事地放下手,假装这只是个人怪癖,接着面无表情的装酷。
“崽崽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好面子。”身后传来温和的笑声,一只手抚上沈释的脑袋,轻轻揉了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