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仲间,魏烁已到跟前,并不惊讶于他的意外,拍肩笑道:“前儿宫里人多,想与你说几句话也没找到机会。今日偏是太后又办芍药宴,遍邀京城贵女们参加,绊住了太子,不然咱们一道多么尽兴。”
其实太后原也有意邀林渊的,太子拦在了头里,说是女子们之间攀谈起来,免不了要问到父职家世,不愿让林渊白白受冷眼难堪。
池野又是欣慰又是酸涩,幸而太子体恤,今日本是她娘忌辰,若是不得已赴约,强颜欢笑,那滋味可太不好受。
魏烁又揶揄道:“那日瞧见你这个万年单身汉居然带着个姑娘进宫了,今日怎么不把人家请来游玩,是不是怕围猎技术不行,在人家面前丢脸?”
池野:……
若不是头上太阳正好乾坤朗朗,他几乎要怀疑二皇子被什么鬼神附体了。不再老学究似的端着一张黑脸,还能开开玩笑,老话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难不成这才是他潜藏多年的本性?
魏烁身边紧跟着的小厮笑嘻嘻地推了他一把:“二殿下,瞧你这天聊的,不替人家遮掩些短处,反而当着众人拆穿吗?”
二皇子必须得哄着,小厮过分还是要收拾的,池野正要说两句,忽然觉得这小厮有点不太对劲儿。
他慎重打量了一下,见他小麦色的皮肤,浓眉大眼,憨厚中透着机灵,倒没什么,可是粗声粗气的腔调却有些刻意。
二皇子与那小厮,时时眼神交汇,对视微笑,这显然不是主仆的模样。池野想象与炎夏腻成这样,鸡皮疙瘩蹭地就蹿出来了。
炎夏这些年跟在他身边,阅人无数,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一眼看破端倪,说道:“小的斗胆给二殿下和大爷说个笑话听。前儿我带府里丫头去买东西,她女扮男装,出门时可得意了,说别人肯定不会认出来。结果半路去吃早点时,卖包子的大娘张口就问,姑娘要些什么啊?”
池野忍俊不住,魏烁也瞧着小厮直乐。
只见那“小厮”大睁双目,惊奇道:“呀,你怎么猜出来的?”
伪装一被撕下,两个人也装不下去了。
原来这丫头叫海棠,是太后去年夏日到山庄避暑途中,从人贩子手里救下的。见她受尽磨挫仍旧开朗活泼,且做事爽利,觉得这性子倒是能让二皇子宫里多些生机,便带了回来遣她去服侍魏烁。
谁知这一去,两人渐渐看对了眼,生出情意来,一日比一日缠绵缱绻。
只可惜门第太不对等,便是皇子妾侍,也断断轮不到她这个孤苦无依的小姑娘来做,因此众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只要二皇子不提,权当不知。
海棠见魏烁终日只是闷在宫里,近来春光大盛,便鼓动他出来打猎,便是一无所获,踏踏春也是极好的。
这些年,谁有胆子在他跟前提起这两个字?
天晓得恋爱中的人有什么样的魅惑,三言两语就说得魏烁动了心,非要给海棠露一手不可。
魏烁笑道:“你还从未见过我打猎吧?你先别出手,瞧瞧我吧。还是小时学的技艺,这些年几乎没实战过,打空了你们不要嘲笑我才好。”
过了一会儿,他瞄准一群野鸡,没想到嗖嗖几箭都射空了,急得海棠直跺脚:“这俩野鸡怕不是成精了,我瞧得清清楚楚,箭头明显挨着身子,怎么毫发无损地跑了?”
池野犹豫要不要命人暗地里补一箭,好增强他的信心,海棠与他眼神交汇,轻轻摇摇头。
不多会儿海棠欢呼起来,原来魏烁已经射中了两只野鸡,海棠乐得直拍手:“真厉害啊,百发百中!”
魏烁笑得有些羞涩:“我这是百发一中。”
这个成绩于别人自然拿不出手,可对于这些年轻易不碰弓箭的魏烁来说,实属不易。
池野见魏烁的侍从们离得较远,便预备跑过去捡起来,下一秒却听海棠指着魏烁喊道:“你看它还在扑腾呢,你快去捡过来,别让它飞跑了!”
池野吃一惊,急忙说道:“二殿下不必下马,我去就好。”
说话时魏烁已经乐颠颠地下了马,一跛一跛地朝那两只野鸡跑过去,回来时满脸都是炫耀之色,仿佛刚打了胜仗凯旋归来:“海棠你看,我都是瞄着翅膀打的,还活着呢!”
“我就说你是神箭手,”海棠一把接过来,举得高高的,“魏烁你瞧,这两只野鸡的羽毛多漂亮,一闪一闪的。咱们带回去给公主和小殿下养着,他们肯定乐坏了。”
池野再次语塞,与炎夏对视一眼,魏烁……这丫头多少有点胆大包天了。
魏烁第四次被海棠使唤去捡猎物时,池野终于忍不住了,低声说:“海棠姑娘,二殿下他腿脚不便,下次唤在下去就好。”
谁料海棠竟一脸不可思议:“他这算什么腿脚不便?不过是有点跛脚而已,走起路来不疼不痒的。在农田干活……你应该没干过吧,被锄头挖一下脚都比他这严重。你不觉得他跑起来挺利索的么?不比咱们慢多少吧。”
见池野无话可答,她又说道:“因这点子小毛病,终日缩在房里不愿见人,真是傻。难道大街上跑着的,都是十全十美之人么?”
这时魏烁回来了,再次献宝似的等着夸奖,海棠不再理会池野,跳起来猛夸:“殿下你太厉害了!这次带上我吧,我会吹呼哨,能吸引它们。”
魏烁冲着池野招招手,拉海棠上马,两人跑远了。
炎夏若有所思说道:“大爷不必忧心海棠姑娘没规矩。我想,二殿下如此珍爱海棠姑娘,许是因为,她是天下唯一觉得他腿没问题的人。”
池野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只是在想,如果看淡就是解开心结的妙法,这些年,我们实在是救经引足了。”
海棠模仿起动物叫声真称得上一绝,学得惟妙惟肖,那些雉鸡都以为同伴在呼唤,纷纷而来,却不料掉进陷阱里。
约莫有一个时辰,已经猎获了二十多只雉鸡,七八只野兔,魏烁摆手直喘气说道:“咱们就这些人,吃不了多少,兴致尽了就收手吧。”
炎夏找了一处清溪畔,就地架起火来烤肉吃,海棠随着侍从们帮忙取水拾柴,忙得不亦乐乎。
池野站在山坡上看着,忽而问道:“二殿下,你预备什么时候让我们喝喜酒?”
“我还没想好,海棠这丫头傻,总说不在乎这些虚的。”魏烁踟蹰道,“在我心里,我是要娶她为妻的,奈何这世俗许多条条框框,我若恣意为之,只怕到头来,反而伤了她。”
池野点点头,半晌说道:“可若是这样拖下去,也是钝刀子割人,只怕海棠姑娘伤心。二殿下还是伺机而动,宜早不宜迟吧。”
魏烁奇道:“你这个人向来最不爱管闲事,今日怎么突然转了性儿?”
池野诚恳说道:“只因这些年,我从未在殿下脸上见到这么多的笑容,心里实在高兴得很。说句煽情的,能得知己如此,为她拚命争取一番也是值得的。”
魏烁点头称是:“这事我会处理好的,你别操心了。你自己呢?”
池野眼前现出林渊的模样来,想到那日她竭力劝他尚公主,不由得又酸又气:“殿下知道,婚姻这事儿在我是无所谓的,和谁过日子都一样,拖到不能拖的时候再说吧。”
魏烁摇头道:“若是从前,我会认同你。如今有了海棠,我跟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合拍的人,真就能让你觉得每一天都是可期待的,你再好好想想吧。”
话才说完,海棠已经持着两个兔腿跑来,欢快地喊着他们去品尝美味。
酒足饭饱,一群人悠悠而归。
魏烁惬意念道:“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偶然乘兴,步过东冈,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
海棠在一旁接话道:“这也算诗么?我一个不识字的都听得懂。那几句花儿蝶儿,听着倒像是我们邻居大娘随口说的。”
魏烁说道:“正要通俗易懂,才算是好诗呢!”
海棠笑道:“这样说来,我也能作诗。”
说完沉吟片刻,就笑道:“春日里来百花香,各花香得不一样。有花香得很清淡,有花香得很嚣张。”
魏烁哈哈大笑,拍手道:“好诗!好诗!”
池野听着两人的欢声笑语,你一句我一句,究其根本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可是他们说得那样热闹,乐在其中。
他竟不自觉地起了孤独之念,看着枝头娇花在煦煦春光照拂下舒展身姿,想到林渊,此时正一个人在庙里告慰亲人之灵,不觉心里揪着疼起来。
这时忽然听到一阵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马上男子瞧着有些眼熟。走得近了,才看清楚是池家护院丁岱。
他呼啦一下子跳下马来,给二皇子行了礼,便直奔池野跟前说道:“大爷,林姑娘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