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 第20章 二中

侯雨弓着腰，定了定神，他心里思考着明灿话里暗藏的意思。

他想起刚才孙琪琪说的话，妈妈来了，这个时候把家长叫来未必不是一种对自己的警告。

他想起那个人对自己的交代，又想了想明灿的问题，心里有了答案。

明灿看着面前瘦猴一样的男孩闭眼思考着，他猜得出这少年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在分析自己把家长叫来的用意。

侯雨吸了口气，他抬头看向明灿，这次没再装疯卖傻，也没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只是笑了起来。

“警官，我心甘情愿。”

明灿盯着他的脸，辨别着他这话的真伪，但侯雨只是笑着，那个笑里甚至带着点讽刺和挑衅。

一瞬间，明灿看懂了侯雨未说出口的话，对他，对他们来说，从来没有真正的心甘情愿。

明灿点点头，和大骨吩咐了一声就大步离开了询问室。

“办完手续把他们放了吧。”

侯雨愣愣看着明灿离开的背影，明灿说不多问，就真的没再多问一句，所以明灿忍他在这闹这么久，只是为了问一句他是不是甘愿吗？

但他没说谎，他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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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灿离开询问室之后打算去找来接人的家属们聊了聊，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侯雨的妈妈。

高瘦的女人看着约莫三十出头，她抱着伞站在公安局的门厅，她来得急，穿了件深色的短袖，干活时带着的袖套还没拆下来，身上冒着油烟味。

与她朴实的穿搭不同，她的眉和眼线都是纹的，还接了假睫毛，染着一头酒红色的头发，还烫了卷盘在脑后。

袖套到短袖口露出的两截手臂上纹满了图案，分明是纹了两条花臂。

其他陆陆续续来的家属看见她都热情的跟她寒暄，“侯姐，摊子生意那么好还来接孩子啊。”

“是啊，快饭点了，侯姐走了摊上生意怎么办。”

女人一听爽朗一笑，“钱什么时候不能赚，小猴崽子不管好，赚了钱也得败光！”

人们都围在她身边应和她，看起来很是熟络，见明灿走过来，众人都停了声音，一副以女人为首的姿态看向明灿。

明灿笑眯眯对众人一点头，“麻烦你们跑一趟了，笔录都做完了，办完手续就能走了，想着下雨了孩子没人接才叫各位家长来的。”

大家尴尬笑了几声，不知道怎么接话，为首的侯雨妈妈笑起来。

“警官客气，侯雨惹什么事了？”

明灿也不回答，反而笑着问道：“听说侯女士做餐饮的，在哪开店啊，改天光顾。”

后面几个原本和侯宝儿聊生意的家长都忍不住低下头，责怪自己真是嘴快惹事。

侯宝儿说是做餐饮，其实只是靠着一个三轮车出摊卖小吃，什么都卖，炒饭炒面凉皮烤串烤冷面因有尽有。

她只在家附近一些学校和小区门口出摊，说白了就是违规的路边摊。

平时做生意那都是见到城管就得骑车走人，哪敢请明灿光顾？这一光顾可是得把摊子关顾没。

侯宝儿倒也不露怯，反而大大方方一笑，把自己落下的酒红色碎发甩到耳后，“嗐，在东区二中门口，警官饿了随时来，我请客，谢谢你照顾小雨。”

围观的几个家长想起熟悉的画面：夏天侯宝儿露着花臂颠锅，一见城管来了就蹬着三轮跑路，还故意轧过几个减速带，借着过减速带的惯性颠着没关火的锅。

烈日下，酒红色头发的大姐大站起身蹬着三轮，蹬累了就原地往车座上一摊，搭起二郎腿点根烟抽。

那个画面实在深入人心，周围的家长一边回忆着，一边在心里怒赞：瞧瞧这格局，这姿态，不愧是候姐，邀请警官也半点不怂。

明灿也被她的笑带着笑起来，“那我不客气了啊。”

他有点乐，侯雨那孩子一分钟八百个心眼，处处防备，他妈妈却豪爽大方，倒是正好和他相反。

明灿问她：“侯女士知道宏伟集团吗？”

侯宝儿一听又笑：“这长川谁还能不知道宏伟吗，我家小区就是宏伟的楼盘，别说我了，这不，我们几家房子都是宏伟的。”

她身后跟着的一群家长一听也跟着点头，“是啊，我也买过宏伟的房。”

“东区这些小区不十有**不都是宏伟承包的吗？”

“可不是嘛，我家之前那套也是宏伟的房。”

明灿一听，心下突然一动。

如今在场的混混家属，大多都买过宏伟的房，但这些混混却明目张胆的来分洒名片毁宏伟集团的声誉，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

但正如这群人所说，长川东区的小区十有**都是宏伟集团承包的，他们买的房全是宏伟集团名下的也不稀奇。

听着侯宝儿和家长们聊天时时发出的大笑，她是真没觉得自己说出的话有什么不妥，明灿见状把心头的思虑压了下去。

“这次念在都是初犯，我们还是教育为主，孩子虽然放出来了，但还是希望家属回去可以多进行思想教育，这违法的事以后还是别干了。”

听明灿这么说，家属们都答应着，明灿想了想轻声补充道：“更何况，这活还得罪宏伟，谁家过日子都不容易，以后别干了。”

家长们听到这话一愣，只是应声点头，倒是侯宝儿抱着伞一笑：“警官，哪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她说完这话，侯雨一群人就闹哄哄的被带出来了，她不再多说，径直走向侯雨身边去了。

一见侯雨，就两眼一瞪，拍了一把他的脑袋，“小猴崽子！”

侯雨被揍习惯了耸耸肩不说话，后面一群混混见状也都缩缩脖子不吵了，七嘴八舌的打招呼“侯姐”“侯姨”的叫个不停。

正巧有警员急匆匆来找明灿，关于昨夜李玲丽睡觉处出现一百万现金的事，调查监控时发现了重要线索，非常奇怪，请明灿亲自去看，明灿就跟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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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琪琪和张成都皱眉围在电脑前，屏幕上正播放着监控画面，见明灿来了孙琪琪赶紧给他挪出位置来。

画面很模糊，昨夜暴雨加大风，雨水乱飞，摄像头时不时被遮挡。

李玲丽在亭子里睡着两小时后，装着一百万现钞的黑包突然凭空出现，飘进了监控画面内。

明灿眯眼仔细看了半天，原来是黑包上系着一大束数量夸张的黑色氢气球，正是这束气球带着包从亭子一侧的墙后飘了过来。

雨夜光线暗，黑色的气球几乎融进了黑暗里，如果不是雨水打湿了气球，形成了反光面，恐怕很难发现。

氢气球越过雨幕，飘到李玲丽身边时突然爆炸，气球爆炸后黑包落在了李玲丽身旁不远处。

张成已经看了好几遍这个片段，他忍不住哼了声：“装神弄鬼。”

明灿也不评价，只是问道：“气球飘来那面墙另一侧有监控吗？”

孙琪琪解释道，“周围的监控我们都顺藤摸瓜找过了，没有找到可疑人员。”

“墙另一侧是一个小巷，确实有监控，也拍到一点东西。”

说着就调出小巷一侧拍到的监控画面给明灿看，监控只能看见小巷的一侧拐角。

暴雨中，有一双胳膊从拐角处伸了出来，那双手给黑包系上了黑色的氢气球，接着，包就飘了起来。

技术人员把画面放大，让明灿可以看清楚系气球那双手的全部动作，那是一双很白的手，白的甚至令人觉得惊悚，系气球的动作也不甚熟练。

所有人都沉默的盯着屏幕，这一段视频被截取出来反复播放，那双惨白的手在屏幕里无声的反复系着氢气球，李玲丽一来面对的就是这副诡异的场景。

因为这一百万直接给到了李玲丽，所以此刻叫她来，也是希望她看过监控之后能提供更多的线索。

李玲丽走到电脑屏幕前，她唯一的好眼视力也不大好，她眨着眼努力想看清那屏幕里黑乎乎的画面。

此时屋外的光透进来，电脑屏幕本就反光，李玲丽又只有一只昏花的眼，更加难以看清。

明灿见李玲丽揉巴着眼睛，意识到了李玲丽的困扰，走过去拉上了办公室所有的窗帘。

办公室彻底黑了下来，只有电脑屏幕幽幽亮着，李玲丽为了看的更清楚些，伸着脖子凑上前去看。

她眯着眼，紧盯着屏幕，像一只绝望的垂老的鹰，试图挣扎着找到一只猎物，那肃穆的面孔几乎贴在了屏幕上，那只眼也被电脑的幽光沁透。

在她看清视频内容的那一刻，她面色大变，腾的直起身来，差点仰倒过去。

孙琪琪连忙从身后撑住她，老人几乎是哆嗦了起来，她唯一的眼转向明灿。

她说：“是雯，这是雯的校服，这是雯。”

明灿给她倒了杯水，示意孙琪琪扶她坐下，心下却叹了口气。

这怎么可能是刘雯，刘雯这个时候已经早就死了。

李玲丽缓了下神，她也反应过来了，这个人不可能是刘雯，只是......

她看向明灿，神色笃定：“这是二中的校服，我记得很清楚，这个袖子，这个款式。”

明灿一愣，二中，他想到刚那个纹着花臂大笑的红发女人，侯宝儿刚说自己在二中摆摊。

他回忆了一番自己平时看见的二中校服，不是这个颜色也不是这个款式，视频里那件衣服袖子的颜色搭配和如今东区统一校服的颜色并不相同。

李玲丽一看见袖子，就联想到刘雯，只能是因为，这校服本就不是二中现在的校服，而是十年前刘雯上学时二中的校服。

李玲丽也接着说道：“那个校服早就改版了，但我不会记错的，就是这个袖子，我天天给孩子洗衣服，哪可能会记错啊。”

明灿看向屏幕，那双惨白的手还在反复系着氢气球，那个系绳的方法和系鞋带的方法一模一样。

一片黑暗的办公室里，他盯着屏幕露出点笑来。

现在的一切串联在一起，都像一个局，无论是何人布局，如今不过都是要引他去查东区二中的事情。

可惜了，他确实不得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