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着见了人该不该说什么由心而定,还不等真切看清对方,对面的小孩直接指着他大呼:“是你?!”
话里满是不可思议,祝微林朝他看去,竟然是上个月在巷子里堵他的三人之一。
黑毛老大。
旁边应该就是黑毛父亲,又惊讶又欣喜:“你们认识?”
黑毛意识到自己失了态,马上矜持起来:“以前见过面。”
这下父亲更高兴了,推着自家孩子往前:“那更好了,这可是附中的学长,快给人家打个招呼。”
黑毛不敢直视祝微林,眼神躲避,旁人只以为是他害羞。
最后祝微林先开口:“好久不见。”
他笑得很自然,完全品不出背后有什么腥风血雨,伸出的右手等待着黑毛的回握。
这多人看着,他也不好意思,很客套地伸出手,祝微林瞬间感觉到他手的发凉,小声对他说:“别害怕。”
黑毛起一身冷汗,因为祝微林手劲大了不止一倍。
这顿精心准备的饭局请来的人并不多,桌上菜肴足以令人垂涎欲滴。可众人的心思多在生意商谈上,气氛放松但也没怎么动筷。唯有对面的黑毛毫无顾忌,吃得津津有味。
祝微林旁边坐着那个讨厌的人,实在提不起兴致,看着满桌美食也毫无胃口,只是象征性伸几次筷子。无奈之下,只好掏出手机,随意翻翻,只盼这场沉闷的饭局早些结束。
谈论方向突然转向各自孩子,对面老板居然知道祝微林名字,定是祝伟荣不知拍了什么马屁。
“附中就读气质就不一样,果然好学校都是培养里外全面发展。学习刻苦又自律,有没有目标的学校啊?”他拍了拍正吃饭的儿子,“瞧瞧人家的沉稳,你就不顾别人光知道吃!既然和学长早就认识就多跟人家交流交流,你要有点自律,我都少省多少心!”
这位老板据说是东北人,骨子里有与生俱来的开朗,他说话总是带着玩笑的语气,不像是严厉批评,倒是很日常的嘴碎,黑毛擦擦嘴,小声说:“爸,咱家就我一个孩子,您到时候把公司过继给我,那还有能担心的未来吗?”
父亲被气笑,拍他的头,说:“我要是给你这吊儿郎当的,要不了两年准得倒闭。”
这话引得一众发笑,就连祝微林也忍不住咧了咧嘴,一旁祝伟荣开始了他的夸赞:“令郎也是相当出色,听说在学校足球比赛可是冠军!这性格开朗,还多才多艺。以后也是擅长管理的人物,前途无量啊!”
黑毛一个劲点头。
……
后面的生意听不下去也无聊,祝微林出去在某阳台吹风,他想回学校去,但无奈祝伟荣困着他,等他即将要出门口是却被两个保安拦着,说老板有要求他不能出去。
祝微林当场骂:“他有病吧?”
保安没理,还很客气地说让他先到处转转欣赏风景。
祝微林:“我欣赏他大爷,我要回去!”
保安依旧不理睬,酒店门也是他翻不出去的高度。
“妈的。”祝微林嘴里骂着,保安目送他回了酒店。
……
这里的高楼阳台可以将龚华的璀璨夜景尽收眼底,霓虹灯如繁星闪烁,车水马龙的街道流淌着繁华。偶有微风轻拂,撩动额发,带来几丝凉意。万家灯火像一幅画,让人心醉神迷,沉浸在这夜的魅力之中。
但祝微林只想离开,到哪都行,只要远离他。
“夜景很好看?”身后有人来问他。
祝微林回过头,是他至今都不知道姓名的黑毛。
黑毛走到他身边也靠着栏杆俯瞰,说:“你晚饭好像没吃多少,不好吃吗?”
祝微林没什么和他说话的兴趣,但还是回答了他的话:“没胃口,来之前吃过了。”
黑毛没吭声,换作一手托着下巴,许久才说:“原来你就是祝叔叔的儿子,我爸自从知道他有个附中的高三学生后就经常在我面前提到。”
黑毛放下手回到最初的动作,看向祝微林:“冤家路窄。”
祝微林笑笑,回他:“你不怕我在这里把你揍一顿?”
黑毛现在完全不怕:“不可能,这儿都是人了,为了你爸的面子你也不能在这动手,至于以后有没有机会——”
“咱俩连下次见面什么时候都不知道。”
“为了我爸的面子。”祝微林心想,“就他还要点脸?”
但他的确没找黑毛的麻烦。
两人本就不怎么熟,祝微林心思也没在和他的聊天上,空气又回到了沉默。
“祝微林。”黑毛突然叫他。
“嗯?”他很惊奇这名字从这小子口中喊出。
“没什么,确认一下,你就叫这个名字。”
祝微林收回目光,“嗯”了一声。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多,就算这时候放他走,这么远的距离赶到学校估计也离放学差不远了,还是回出租屋吧。
“哎对了,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怎么说咱俩的父亲也是同事,我们也认识认识。”
黑毛应该是个广结朋友的性子,还真有点随了他父亲,即使被对方挨打过,也能撑着脸皮上前搭话。
祝微林想了想,答应了他。
“Q/Q还是微信?”黑毛问。
“微信吧,我Q/Q不常在线。”
……
最后就是扫了两个不同的二维码。
加上好友后,两人各给了姓名备注,黑毛手机清脆地响了一声。
“我爸叫我了,我要先走了。”
“嗯。”
走前还不忘挥手说再见。
祝微林低头看了眼他刚刚发的消息。
【施允楷】
名字还挺好听。
说实话单看这小子身上并没有混混的气质,倒像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中二少年,跟他那俩朋友相比,一没染发,二来收拾整齐,也许是家里管得严,也好,给社会少点负担。
他估摸着祝伟荣应该也收拾完了,正要沿路返回去看看。
他现在在三楼,晚餐的房间在六楼,正要去走楼梯时,旁边电梯在三楼停下开门。
“爸爸——”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跑了出来。
他身后也没个大人跟着,但这个酒店今晚祝伟荣包了场,除过家属人员哪还有人敢闯进来,何况还是个没人跟的孩子。
只能说家里人对来这个地方很放心,或许家长还在下面没敢来,再看电梯已经下去了。
祝微林认识这小孩,有次他不得已去祝伟荣新的家,直接要他进屋找要拿的东西。
……
“你是谁啊?”当时也是这小孩发现的他。
祝微林心想,我还想知道你是谁呢?
但他马上知道了答案,因为小男孩的妈妈也刚好从书房出来,祝伟荣完全没告诉他这家里还有其他人在。
女人差点要告他擅闯民宅,祝微林连忙解释自己只是经过男主人同意过来拿东西。
双方都摸清对方身份,都在心里愤愤不平。
……
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但今天这小孩他一眼就认出来。
是祝伟荣出轨后和新欢的儿子。
小孩早就不记得他,也不知道自己跑错了地方,四处找找没见到爸爸,很胆大地问祝微林:“哥哥,你见到我爸爸了吗?”
电梯还没上来,祝微林弯腰问他:“你爸爸是谁?”
“我爸爸是这里的老板!”小孩说得很自豪。
“那他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还真见过。”
“我爸爸叫……”小孩想了想说,“我爸爸叫祝伟荣。”
祝微林按耐住心里的难受,说:“那我好像没见过,你再去找找吧。”
小孩要走,却又突然转过身,看着祝微林说:“哥哥,你长得像我以前的一个哥哥。”
祝微林微愣一刻,然后问他:“你还有个哥哥?”
他面相和善,声音又温柔,完全提不了小孩子的警惕。
“但是那个哥哥不是我们家的,但他和我一个爸爸,妈妈不喜欢。”
祝微林抿了抿嘴,电梯已经上到二楼。
“那你能不能跟我讲讲这个和我很像的哥哥的故事,讲完了你爸爸就会出现了。”
小孩子好骗,没想到还真的答应了。
趁电梯开门前,祝微林将他带到一旁的楼梯道,小声说:“这个秘密只有我俩知道,好不好?”
他朝男孩面前做了个拉勾的姿势。
“好。”
祝微林并没指望这小孩能保什么密,只是象征性和他玩玩,哄着他的心。
“我对那个大哥哥很感兴趣,说不定我们以后可以做朋友,你有什么了解的可以先分享给我。”
小男孩摇摇头说:“你不要和他交朋友。”
祝微林:“为什么?”
“爸爸说那个哥哥人长得不错,但是他会打人,说我万一有什么做不对的他要是打我怎么办。”
“爸爸说那叫人不可貌相。”
祝微林:“……”他也就对祝伟荣动过手,其实都没怎么占过上风。
“而且那个哥哥的家里人也不好。”
“怎么个不好?”
“爸爸说那个家里是个累……累赘。”小孩不确定这个词是不是这样说,“他们非常麻烦,很讨厌……”
“妈妈也不喜欢。”
“这是你爸爸亲口说的?”祝微林问他,轻咬着下唇抑制颤抖。
“是的,爸爸说要远离这样的人。”
“所以哥哥你不要和我那个哥哥做朋友,他很可怕的。”
童言无忌,完全不知话语的分量,只当时讲故事般的随心而说,不曾意识到的波澜掀起。
外面的母亲在喊孩子,中间小孩想出去都被祝微林拦着了,他低着头没说话,小孩问哥哥怎么了,他才抬起头,小声说:“没事,你说的话哥哥都记住了,也绝不会说出去。等出去以后,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好吗?”
最后祝微林再次提醒他。
“好,我们已经拉过勾了。”
“澄澄。”两人的说话声还是引来了母亲的注意,祝微林和她对视,彼此的厌恶瞬间涌上心头。
叫澄澄的小孩小跑到妈妈怀里,母亲拍着孩子的后背说:“怎么跑这么快,都不等等妈妈。”
祝微林站起身,目前将孩子护到身后也站起,看着祝微林说:“你怎么……”
她又突然想起什么,换了话头:“我想起来了,伟荣特意要用你,要不是澄澄急着要见爸爸,我就不该来这里,也不会在这见到你。”
祝微林不想说什么——合着就是我的错了?
女人要牵着孩子走,结果小孩突然来一句:“妈妈我在和哥哥玩。”
女人毫不畏避地说:“离他远点!”
出楼梯门最后一刻小孩转头看了留在原地的人一眼,他可能也不明白为什么妈妈心情突然这么差。
祝微林一手握拳,想要捶墙的手在贴着墙前一秒被制止。
他思考很久要在什么时候去找祝伟荣才能避开那对母子,但是真遇见又怎么样,恶心了那女人又不管他的事,他只想赶紧逃离。
推开楼梯道的门,他选择走楼梯上去,在五楼的转角听到某房间里祝伟荣打电话的声音。
祝微林闻声推门,里面只有祝伟荣一人,刚好他正挂断电话,从落地窗转身看向来者,满脸笑意地说:“瞧我这记性,忘把你送回去了。”
祝微林又“啧”一声。
“刚刚你妈妈打电话,哦不,是你后妈,你阿姨。”他故意这样恶心,“说你哄骗澄澄,也不知道让小孩子跟你说什么,估计是骂我们的难听话。”
祝伟荣朝他走去:“安临,这样带坏小弟弟可不好。”
“你别这样看我,刚刚是逗你玩的。澄澄都说了,你只是问了他关于那个大哥哥。”
祝微林心里骂了句熊孩子。
“也别怪你小弟弟,他可是个听妈妈话的乖孩子,简单哄哄就把你们的全部内容讲给妈妈听了。”
“你要是想知道可以当面问我,问你阿姨啊,安临。”祝伟荣关上了祝微林身后的门,“一个小孩子说话不全,说得不难听。”
“你真不要脸。”祝微林说。
这话惹得祝伟荣发笑:“你也就会这样口头说说了,儿子。”
他转过身要重新走向落地窗,边说:“你看看我,当初力挽狂澜拯救了那个公司的重大项目,让那摇摇欲坠的业绩一路飙升。我提出的方案和资金,无人能及,那些以前瞧不起我的,对我嗤之以鼻的人现在都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丰功伟绩,家庭和睦的生活,舍我其谁?我就是当之无愧的榜样!”
他看着窗外,好像对孩子充满抱负一样叹气:“你什么时候跟你爹一样有出息。”
殊不知在他夸夸其谈的时候,祝微林已经拿起旁边的空酒瓶悄悄从后面走来。
他面色阴沉,心里清楚接下来的举动会引发难以承受的后果,可怒火已将理智焚烧殆尽。
为了出这口恶气,祝微林全然不顾,眼神决绝。哪怕责任承担不起,未来一片黑暗,此刻也要让对方尝到苦头,毅然决然地朝着冲动的方向迈了出去。
但是在他挥起瓶子的同时,祝伟荣也刚好转过身来,男人反应迅速,说时迟那时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地扣住了对方挥瓶的手腕,用力强扭。祝微林吃痛,手一松,瓶子便落入他手。
他眼神一冷,毫不犹豫地将瓶子砸向对方的头。只听“砰”的一声,瓶子破碎,玻璃渣四溅,掉落一地。祝伟荣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干脆利落,趁祝微林身子倒地前掐住他脖子,将人推至墙边。
“祝微林,老子一把掐死你。”
他面色狰狞,双眼布满怒火,大手如铁钳一般猛地掐住对方的脖子。成年男性手劲大得惊人,毫不留情,祝微林瞬间呼吸困难,脸色涨红。喉咙里只能发出“咯咯”的声音,双手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仿佛生命正被这双有力的大手一点点地扼杀。
“你以为你有多大能耐。”
他突然放了手,祝微林倒在原地大口喘气。
“那你就现在杀了我。”他故意挑衅。
“那我可不敢,老子赚这么多钱还没舍得花呢。”
彼时窗外高悬的明月的光清辉如水般洒进屋内。夜空中繁星闪烁,宁静而祥和,然而屋内气氛萧杀,冰冷的气息持续弥漫。月光透过落地窗照到了屋内的每一个角落,却无法温暖这充满寒意的空间,鲜明的对比更显屋内的阴森与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