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啦啦”,刚敲出的蛋在滚烫的平底锅上受煎,耿少英紧握锅铲,频繁铲着煎蛋边缘,一圈过后,往底下一铲,果断地翻了边。
“实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耿少英一跳。他回头,见程映泽倚在厨房门边,突然有种干坏事被现场抓包的心虚,目光躲闪:“你、你怎么上来了?”
程映泽却只是望着锅里的蛋,悠悠道:“再不翻,就焦了。”
耿少英心头一跳,手忙脚乱地翻了个面,果然,金黄金黄的,再煎一会颜色肯定更深了。
“不要再煎了,起锅吧。”
耿少英仿佛是个跟着程映泽学做饭的新手厨师,师傅说起锅,那就立刻关火,将并不十分漂亮的荷包蛋往干净的盘子里一挑,完事。
锅里还有一层油,原本打算给每人煎一个的,可是耿少英已经没那个心情了。
易老师还没起床出来,整个屋子都静悄悄的,程映泽往餐厅退了几步,有意让他出来。耿少英虽然是师兄,但在气势上倒像是程映泽的徒孙,还是个犯了错的徒孙。
“抱歉,映泽。”
程映泽笑笑:“有什么好抱歉的?少英,你知道为什么你煎蛋永远也煎不出漂亮的流黄吗?因为你顾虑太多了,就像你那三年一直忍受着你老师的虐打却始终不敢去换导师,也像现在,你还是选择原谅他,再来对我抱歉。你觉得,自己像不像这个蛋?”
一生煎熬。
耿少英把蛋端到餐桌上,一时无言。当年程映泽为了他,差点断了和刘巍思的关系,他现在一转头就跟易老师和好如初,怎么说呢?挺像岳飞快直捣黄龙了,皇帝把他召回来了。
那些倔强坚持,那些不顾一切的热血和正义,最后都没了意义。
是他让这一切失去意义的。
“映泽,我知道我现在已经没有立场说什么,但是请你谅解我,我只是一个软弱的人,知道自己被爱过,被看重过,被肯定过,就已经可以原谅一切了。”耿少英眼里泛着泪花,“我昨晚进书房了,我看到那张椅子,还能记得自己跪在那上面挨打的场景,可是映泽,我的老师,他是爱过我的,虽然他、他从没有用对过方法。我这么多年,介意的不就是他对我的心吗?我……”
“不要再说了,你的事情,自己决定就好。”
这天是个阴天,天气虽还热,但没那么晒,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看严先生去了。易老师坐在轮椅上,絮絮叨叨地说以前严先生的事:“严先生包的饺子最好吃,巍思一顿能吃二十几个,严先生最喜欢看我们吃饭,我们吃得越多他越高兴……”
程映泽跟在最后,都要笑疯了。刘巍思瞪了他一眼,一巴掌拍在他背上。
“老师,您怎么这么能吃?”
“你好意思说我?你有一回把师爷冰箱里的东西都吃完了,第二天一早保姆打电话给我说严先生没饭吃,气死我了你!”
“上梁不正下梁歪。”
刘巍思有点无语:“他都糊涂了,我哪有吃过二十多个饺子?”
说也奇怪,易老师一直以为严先生还在世,但看到墓碑,却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仿佛早就知道一般,喃喃念道:“老师,学生来看您啦!”
刘巍思上前去,扶起易老师:“师兄,小心点,老师要是还在,肯定不让您站起来。”
“那老师不让我站,我也不能一直坐着,我又不是你。”易老师颤颤巍巍地站着,半靠在刘巍思身上,“巍思,老师最疼你了。”
“嗯,他打我也最疼。”
“怎么说话呢?有你这么跟老师说话的?”易老师顿时变了声音,严肃许多。
“行了,师兄,赶紧坐着吧,让孩子们跟严先生说说话。”
易老师坐回轮椅里头,被刘巍思推开了些,招手道:“来,你们都来见见严先生。”
别人都还没多大反应,耿少英却直直跪了下去,久久地望着墓碑,而后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
师爷,少英回来了。
刘巍思顿时湿了眼眶。当年严先生病重的时候,不知多少徒子徒孙围在病房里,刘巍思一直在床头陪着,拉着老师的手不敢放。
那天早上,天光蒙蒙亮,严先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抓住了刘巍思的手,抓得他生疼。
他问老师要什么。
严先生定定地看着他,声音颤抖:“那个,孩子呢?”
刘巍思忙回答:“老师,我跟您说过了,阿兰怀着孩子呢,映泽抽不出身。”
“不是,”严先生说两个字就要喘,“我,我知道,映泽,我是问,那个,那个孩子。他叫,耿……”
老先生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也没能把那个名字说出口。
他等的那个孩子,走了二十多年,才走到他跟前。
众人一直沉默着,仿佛特别把时间留给耿少英,但耿少英并没有说什么,跪了几分钟后唤道:“阿葵,你来见见严先生。”
“哦。”耿尧安不敢淘气,乖乖走到爸爸身边跪下,“严先生好,我是阿葵。”
耿少英伸手揽住孩子的肩,轻声道:“阿葵,这就是爸爸跟你说过的,世界上最博学最慈祥的老先生。”
耿尧安点点头:“我知道了。”
肃穆持续不了多久,最先活络起来的是程映泽,把程松直往前一推:“去,磕头。”
程松直赶紧跑到旁边:“我不要,我以前磕过了。师爷,您看他!”
刘巍思把孩子招到自己身边来:“来,不跪,别理你爸爸,烦死了他。”
程映泽凑到碑前,笑嘻嘻地问:“师爷,您看我儿子好还是少英儿子好?啊?什么?我儿子好,那当然啦,我生的嘛,对对对,我们松儿超级棒,我也好,对啊,我也好,哦好,我转告老师。”说着跑到刘巍思身边,贱兮兮道,“师爷刚刚说了,以后您的东西都归我。”
程松直:“……”
回去路上,易老师在前,安安静静的,刘巍思一群人在后,叽叽喳喳个不停。耿尧安年纪小,又爱玩,跟着爸爸一会就扭头跑程松直身边去了,跟他们说话:“师叔,我听说程松直谈恋爱了。”
程映泽笑道:“对啊,是个很漂亮又厉害的女孩子。”
“长什么样啊?”耿尧安摇着程松直的手,“你怎么不叫她来玩?”
“玩玩玩,你以为谁都像你啊?人家出国夏令营去了!”程松直骂道,“今天再不给我写完数学作业我打开花你这个屁股!”
耿尧安吐了下舌头,放开他的手,抓刘巍思去了。
不过耿尧安屁股没开花,程松直的屁股却差点开花。程松直贼想不明白,易老头子分明在路上还很平静,一回家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喝道:“耿少英!你给我过来跪下!”
程松直睁着眼睛,指指自己,又指指同样莫名其妙的师伯,慢吞吞过去跪了:“老师。”
“裤子脱了。”
见易老师拿起了板子,程松直誓死不从:“老师,怎么我又要挨打?”
易老师此时眼神清明,一点不像一个糊涂老人:“你把师门规矩背一遍。”
“这是什么东西啊?”程松直脱口而出,说完瞬间反应过来,这个屁股不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