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尧安知道程松直来了,他在房间里听见了门铃声,于是把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听他们说什么,可是听了好一会儿,也只听见程松直激动的声音,具体的内容一句也没听着。虽然知道爸爸不许他开门,但耿尧安按捺不住好奇心,还是偷偷打开了一点,顺着门缝望出去——
这个角度太刁钻了,耿尧安看不全,只能看见程松直一半的身体,可是他怎么跪在地上?
接着,耿尧安看见爸爸动了动,似乎是转过了身,清晰地听见爸爸说:“是不是做错事以后只要后悔就可以了?还是说只要变可怜,我就应该一笔勾销?他现在后悔、可怜,你就同情他,就帮他说话,那谁来同情我呢?”
“师伯,我不是帮他说话,我只是想告诉您一些您不知道的事情,不希望您一辈子都在这种遗憾懊悔中度过,难道您能说您心里没有一点点希望与他和解吗?原谅他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要原谅过去的自己啊,原谅自己年轻时对一个老师的过度崇拜和盲目顺从,否则您根本没办法好好生活,不是吗?”
“用不着你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我这些年过得很好,家庭幸福美满,身体健康,工作顺利!要不是你和阿葵把我叫到那个地方去,根本什么事都没有!”
“您健康吗?您真的健康吗?”耿尧安听见程松直的声音越来越激动了,“您不会在深夜想起过去的事情吗?您不会在某一刻突然假设如果您接着读博的生活吗?您不会一闪而过某些关于易老师的念头吗?”
“我不会!我才不会想起他,是他毁了我,我恨不得,恨不得……”
“恨不得什么?恨不得他死?您敢说吗?您舍得说吗?”
耿少英一生良善温和,从没有过激的念头,当程松直把那个“死”字说出来的时候,他心里不是高兴,不是痛快,而是失落,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易老师如果真的死了,他就真的没有老师了。
这些年,他一直拒绝承认与易老师的关系,不问候,不通话,不看望,甚至不提起,不承认,以为只要这样,他就可以删除掉那些不愉快的过去,可是他忘记了,他能做这么多事情的原因,恰恰在于易老师一直还把他当自己的学生。
如果易老师不在了,那么他的这些拒绝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你走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我们家不欢迎你,我早该跟你爸爸也断绝关系的,省得天天让我想起我去过什么地方。”
程松直跪了这么一会,腿已经有些痛麻了,可最让他难受的不是身体的折磨,而是精神的疲惫,他没有办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师伯一直逃避,饶是他再真诚,又能如何?
程松直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当作道歉和告别:“师伯,既然您坚持,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一切都是我的错,希望您不要迁怒阿葵,阿葵是无辜的。至于易老师那里,想来他糊涂了,您回不回去没有什么区别,您只要别后悔就行。”说罢,缓缓起身,转身离开了。
别后悔就行,耿少英莫名被这句话气到了,仿佛程松直在威胁他一般。他气得头昏脑胀,找到手机,给程映泽打了个电话,只听那头迷迷糊糊地“喂”了一声,耿少英便劈头盖脸斥了一句:“你知不知道你儿子做了什么好事?!”
耿少英气头上,把这几天的事说了一通,几乎把所有的帽子都往程松直头上扣了,什么自作主张、欺瞒长辈、儿戏众人,根本没意识到他把人家小孩说得多么不堪,等到他气冲冲地挂了电话,一回头,就看见耿尧安站在过道处。
耿尧安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
“我许你出来了?”
“爸爸,你为什么要那样说程松直?明明你在师爷家里也很开心,你只是被师爷认出来了,觉得难堪而已,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你心里就是想着师爷的?”
只是耿尧安虽然聪明,能看出爸爸的真实想法,却不知道,人还有一个叫做心理防御机制的东西。此时,耿少英的心理防御机制完全被小孩的话调动了起来。他本就不愿意承认这些事,小孩越说,他越是生气,越要反驳,俗称破防。
“耿尧安,你不要以为,我不怎么管你就等于你说的做的都对,你也不要以为,程松直说和你没关系我就会真的相信,你做的好事,我心里清楚得很!”
“我只是想让你开心而已!”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开心?耿尧安,你有没有脑子?!”
耿尧安要被爸爸气哭了,抖着肉肉的肩膀,脱口而出:“那也是你的错!是你不想让自己开心!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耿少英本就在气头上,听小孩说了这么一句,完全压不住火气,快步过去,逮着小孩就往他屁股上招呼了几巴掌,“啪啪啪”地落在裤子上,打得他手生疼。
但耿尧安倒没觉得多疼,只觉得爸爸不讲理,立时挣脱了爸爸的手,吼道:“你凭什么打我?我又没做错事!”
“你问我凭什么?我今天就让你知道凭什么?!”耿少英环视一圈,没找到打人的工具,只看到茶几上的数据线,于是气急败坏地过去取了数据线,对折两下,在空气中挥了挥,“咻咻”的。
耿尧安被爸爸的动作吓到了,爸爸向来温柔,又宠爱他,别说动手打他了,就是知道程松直动手,也要拦着的,可这会,爸爸像是失去理智了。
恐慌的耿尧安动动脚,扭头就往房间跑,想关上门躲起来,可门还没关好,耿少英就撞了进来。耿尧安看着爸爸步步逼近,惊慌失措地往后退,直到腿一软,直接倒在床铺上。
没处躲了,耿尧安心知逃不过一顿打,但心里仍然非常害怕,爸爸上前来扯他裤子的时候直接哭出了声:“啊爸爸,不要!”
只是耿少英哪里还有理智?一声不吭上了床,扒了小孩裤子,用腿压住小孩的膝盖,不许他踢蹬,抓住小孩两只手腕紧紧扣住,随后“啪”一声对着小孩光滑白皙的屁股抽了下去!
“啊!”耿尧安一下就哭出了眼泪,手脚身体都拼命地挪动着,想要挣脱爸爸的钳制,可不仅没达到目的,还反而惹怒了爸爸一样,招致了接二连三的责打,“啪啪啪”的,数据线甩出了虚影,一下下跟薄刀片割在皮肤上似的,把白皙的皮肉打出一道道红痕。
“啊!好疼,爸爸救命!不要!啊!”
“啪!啪!啪!”耿少英跟疯了一样,不断往小孩屁股上甩数据线,又快又急,有时候反向甩到了自己的手臂也不管,只一味打小孩出气。
孩子臀上的红痕迅速连成一片,不像程松直用戒尺打出的那种绯红,而是仿佛能滴出血的深红。随着数目渐多,耿尧安越喊声音越哑,最后简直有点声嘶力竭的意思:“不要!啊——爸爸不要打我,我要死了——”
“啪!啪!啪!”
“啊!!救命!程松直救我!哥哥救我!!”耿尧安哭得满脸都是眼泪鼻涕,蹭得床单上到处都是,可爸爸却一点也不心软。
“啪!”
“啪!”
“啪!”
耿少英陷在某种情绪当中,根本注意不到小孩的不对,只顾着打,打着打着,突然感觉手背一凉——原来是落了一颗小血珠。
耿少英被这一滴鲜红刺痛了双目,停下一看,小孩的屁股上早就破了好几道棱子,不止一处冒着血珠,就连米白色的数据线也沾了血。
他蓦然一惊,松开了小孩。可是耿尧安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是肩膀一抽一抽的,疼没劲了。
耿少英看了两眼,丢下数据线,径自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