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学堂位于崇知书院的左中线上,是一间可以容纳近百人的宽阔殿宇。
素来上一些公共,不区分等级年岁、男女皆可的课业,会在这里进行集中的教授。
《周易》之学,原本是先秦的占卜遗俗,后随着时代变迁,融入了更多儒学的解读和说教,渐渐变成了为人处世、治国安邦的道理。
君主之政结合天命之学方能使家国长治久安。
故而,崇知书院不会刻意要求学生深入探究《周易》的六十四卦,走上祁天知命之路。但还是会教导他们顺从周易之理,做个遵循天命之人。
这番是于男女都有益的事情。
在教《周易》的王先生来之前,二皇子李明落同冯映烛已经提前在慕学堂坐好。
俩人毗邻,明显地能看出冯映烛的右脸涂抹过伤药,莹莹润润的,闪烁着异常油亮的光芒。
刘茵的发髻和面容也重新地梳好、整理过,仿佛先前那个躺在地上披头散发、抱头痛哭的人不是她。
她依旧趾高气昂地在学堂的后几排落座,身后跟着几个以她马首是瞻的其他同窗。
冯映灯与饺子姗姗来迟。饺子没进来,冯映灯入慕学堂,环视一周,只见后几排的位置已经被坐满。前几排坐着李明落、冯映烛,还有程祁。
冯映灯不想与他们为伍,但又实在没有办法,遂想着,与其和他们并排,或者坐在他们身后,被他们回首探看,不如直接坐到他们前面,让他们无论如何也看不见自己的正脸。
冯映灯坐在了程祁的斜前方。
与冯映灯靠近的是先前那个帮冯映烛出头,穿蓝色褙子的少女。
少女显然是站在冯映烛那边的,但她看见冯映灯也并未嫌恶或者忽视,反而颇有礼貌地与冯映灯打招呼,坐着施礼,询问:“你便是映烛的妹妹映灯?”
冯映灯迟疑着点了点头。她虽然极不想承认自己与冯映烛有关连,但是在外人眼里确实如此。冯映灯总不能与每个人都强调说,自己才不认识冯映烛。
那穿蓝褙子的少女便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我名唤蒯泠,是你阿姐冯映烛的闺友。”
冯映灯并不想与蒯泠有更多的来往,遂继续只了然地颔首,没有接话,也没有再看蒯泠。
蒯泠也没再主动找她说话。
到正式开课,头发花白、身形伛偻的王先生坐在堂上,用悠远、沉缓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讲解着《周易》。
“《周易》又称《易经》《易传》,乃是四书五经之一。虽科考不常提及五行、八卦,但与之相关试题颇多。待我们展开书中第一篇,你们便能明白我之所言。”
“其第一篇乃乾卦,‘乾为天,乾上乾下’。《乾》:元亨利贞。初九,潜龙,勿用。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九四:或跃在渊,无咎。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这几句都很好理解,乾乃天卦。天乃上上之卦。其初九、九二、九五之类,乃是更为具体的卦形,不必深究。但潜龙勿用,诸位想必常听。上几年的科考策论便有一题‘谈用人之道,潜龙勿用,或龙跃于渊,当重之信之’。”
“所谓龙者,盘旋于天。潜龙,隐于渊之龙,若非尚未唳天,便是无能庸碌之辈。是故有潜龙勿用。见龙在田,龙乃吉兆,若见龙于山野,必有治世之能臣。”
“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这句当更易理解。程祁,你来说说。”
王先生话锋一转,突然指名道姓。
虽然不是点冯映灯,但冯映灯依旧惶恐地眉眼一跳。她反应了半晌,方才扭头向斜后方,被点到姓名的程祁望去。
程祁淡淡然,表情如常,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先与王先生拱手,而后才说道:“此句其后亦有言。子曰: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知至至之,可与几也。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是故,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故乾乾,因其实而惕,虽危而无咎矣。是说君子本就勤勉努力,日夜警惕,常思德行,改其不善,居上位而不娇蛮,居下位且无忧虑。故而无咎,便是身临危难,也能泰然应对。”
程祁说完,目光炯炯地平视堂上的王先生,一派不卑不亢。
王先生听罢,满意地微笑、点头、捻须,末了,更拍手道:“好好好,不愧是我崇知书院的得意门生,这四书五经已了然于胸。不过切忌焦躁,当常怀一颗谦卑之心,须知读书、做学问,常看常新。”
程祁恭敬地再次拱手,“学生明白。”
“好,你坐回去吧。”王先生对程祁推了推手。
一时间,学堂内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一种赞赏的目光注视着程祁。程祁本人没什么反应,冯映灯则是颇不能理解,小声地嘀咕着:“他之乎者也地在说什么啊?君子终日乾乾什么意思,君子每天天天?乾不是天的意思吗?”
这一番论调恰好被旁边的蒯泠听见,蒯泠憋忍不住地扑哧一笑。
冯映灯目光如炬地看向蒯泠。蒯泠不好意思地朝她摆手,先接着大笑了一会,半晌才解释:“映灯,你也太有意思了。这里的乾乾已不仅仅是天天的意思,而是代表着天天如此,是勤勉努力才对。终日乾乾是一直都勤勉努力。君子如此勤勉,夜晚还要担心会有危难,但最终很难有事,那便是因为他一直修正自己,使自己成为真正的君子,不骄不躁。”
蒯泠虽是在笑冯映灯,但也耐心地同她解释。
冯映灯的面上露出羞恼之色。本是不满,但眼瞧着蒯泠的解释比较清楚易懂,好像也没有嘲讽自己的意思,冯映灯面色又渐渐缓和下去。
冯映灯拽着书册,靠近到蒯泠那边,指着“惕”,询问:“那这个字是什么,又是什么意思?”
蒯泠忍俊不禁地看她,先是小声惊讶,“映灯你当真没怎么读过书吗?”继而更是耐心地教她,“这个字是惕,警惕的惕,有敬惧、小心之意。”
“那这个字呢?”冯映灯又指向“咎”。
“咎,过错,灾难的意思。既往不咎、咎由自取听说过吗?”
冯映灯一本正经地摇头。
蒯泠继续解释:“既往不咎,就是说你过去的错误便不再追究了,多用于宽赦别人。咎由自取,这些恶果、灾难都是自己招来的,就算经历苦难,也是你应得的。”
冯映灯听完,似懂非懂地对着蒯泠颔首。
冯映灯觉得脑子有些乱,这些知识她从前本不清楚地知晓,可如今知晓了又因为没用过,在脑子里模糊的一团。
不过虽然模糊却很深刻。
冯映灯来不及多重复、记牢几遍,见蒯泠还是望着自己,立马感激地同她说道:“多谢蒯姑娘你告诉我这些。”
她犹豫着学着蒯泠最开始同自己施礼的样子,也同蒯泠施礼。只是她实在弄不清,是该右手在上,还是左手在上。
蒯泠哑然失笑地纠正她,“女子作揖当是右手在上,男子一般左手在上。若男女用错了手则有冒犯、轻蔑之意。”
冯映灯赶忙解释,“我不是……”
蒯泠压了压她的双手,打断、安抚她,“好,我都明白。这些其实都不难学,你多试用几次就能牢牢地记住了。”
冯映灯又在拱手,这次倒十分规矩,“多谢。”
蒯泠状若无碍地对她摇摇头,更热心道:“没关系,我们同窗一场,本就该互相帮助。你若是还有不懂的,日后也都可以来问我。不过,你可不要因为我和你阿姐关系好,就讨厌我。”
冯映灯先是急忙地摇首,而后又恨恨地想,冯映烛凭什么有这么好的朋友?若从一开始自己也锦衣玉食、受到冯腾和谢萱的教导,被送来崇知书院读书,或许如今学富五车、广交好友的就是自己了。
冯映灯情不自禁地回眸,望向更远一些的冯映烛。
她一回头,坐在后排的刘茵望见,立马同她殷切地挥手打招呼。
冯映灯无奈地对刘茵回以笑。
而冯映烛与那位二皇子正聊得火热,俩人你一言我一语,时而指指书,时而又指指其他什么的,笑容满面。
没想到冯映烛还挺能招男子喜欢。
不过,刘茵就不喜欢冯映烛,想来,冯映烛也不是人见人爱的那种。
就像她冯映灯就得不到冯腾和谢萱,以及程祁的喜爱。
冯映灯想到这里,内心才稍微好过一些。她再一抬眸,回望堂上的王先生,王先生已经说到:“坤,地卦也。《坤》: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大致就是这个意思了。”
冯映灯:“……什么什么?怎么就大概是这个意思了,到底什么意思啊?牝马又是什么,这个牛匕读牝吗?为什么啊!怎么就不读牛或者匕呢?”
冯映灯刚清醒一点的脑子,立马更加混沌起来。
文言来自《周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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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015 云里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