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四野馨香。阳光明媚的好日子,冯映灯被谢萱挂上一个麻布做的囊袋。囊袋里塞了书,还有笔墨纸砚,以及一些可口的小零嘴。
囊袋算不上重,比寻常的书箱要轻便许多。冯映灯虽然一脸的不情愿,但还是惊喜地说道:“阿娘怎么想起来用这布包裹代替书箱的?”
布袋轻小,而书箱则是选用的木材,再努力追求减轻重量,也仍然笨重得厉害。
冯映灯本都想好了,要是书箱实在太重,她就和饺子直接一人抱一点书和笔墨去学塾。
谢萱闻言,先是粲然一笑,果断地说着:“还不是烛……”只是她话没说完,随之顿了顿,又改口,“是我看你阿姐也常背个囊袋,瞧着确实方便,就给你也做了一个。”
“这囊袋里的口封还绣了你闺名的‘灯’字,这样即使不慎遗落,也总能找得到。更不怕会与别人的囊袋弄混。”
“灯儿,”谢萱喋喋不休,“你是第一日去书塾上学,难免不认识什么人,若是有人多嘴在你背后议论几句,只要不是太难听,你别同他们一般见识。”
“若是真有人欺负你,你可禀明先生,假使不想麻烦先生,实在不行还能去找祁儿和你次姐。说到底,我们早晚都是一家人。”
“还有,你脾气火爆,像个爆竹似的,一点就炸。在书塾里可不能随意与先生呛声、顶嘴。先生不是我和你阿爹,你要学会尊师重道。”
“当然,也总要学会敬爱爹娘。”
谢萱看着冯映灯的目光愈加慈蔼,拉着冯映灯的手千叮铃万嘱咐,明明时辰已经不早,却迟迟不肯放她离去。
冯映灯其实不太适应这种长久的亲近,先还是泰然自若地接受着,然后有些抗拒地要抽回手,谢萱却是使了力,没让她得逞。
到冯映灯已然被说得晕头转向,完全回想不起谢萱的上一句,不远处的廊庑下步履悠然地走来一明朗的少女伴一个粉衣侍婢。
那少女看上去与冯映灯差不多大,温婉的远山眉,大而明亮的杏眸,宽厚有福气的秀丽耳垂,耳垂上一对珍珠耳铛正伴随她的动作摇摇晃晃。
她面上带着笑,与身后的圆脸粉衣侍女仿佛最亲密的友人,有说不完的开心事。
遥遥地,她也看见了冯映灯,见冯映灯望向自己,目光一冷,顿时愣了愣,随之又觉得好笑地破颜展唇。
她丝毫不避讳冯映灯,径直走到冯映灯与谢萱面前,先是规规矩矩地对谢萱福身、行礼,唤道:“阿娘。”
而后又略带打量地注视了一会冯映灯。她看着冯映灯也不说话,面无表情的,反倒让冯映灯有些不自在。
冯映灯冷目睨她,她依旧是淡淡然。还是谢萱出声,才唤回她的目光。谢萱笑问:“烛儿这是也准备好了,要去学塾了吗?”
明朗少女,也就是谢萱口中的“烛儿”,冯映灯的假姐姐冯映烛听罢,变脸如翻书一般,立马又恢复笑意,认真地回答:“是啊,阿娘。”
谢萱继续关心她,“走得这般早,可用过早饭了?今日午食若是在学塾吃的话,可带了银子?万一学塾的菜色你不喜欢,还能自己额外买些。”
冯映烛似乎觉得谢萱担心太多,赶忙挽上谢萱的胳膊,俏皮地打断,“阿娘,好了,我都这么大了,也读了好些年书,这些事情自己都会看着办的,阿娘就别担心了。”
说完,她看了看冯映灯,目光叫人瞧不出端倪,连语气都是意味不明,“倒是妹妹她第一次去,很多事情怕是不甚了解。阿娘还是多叮嘱妹妹几句。若是妹妹有什么不懂,不介意的话也可以来问我。以及……”
冯映烛犹豫了片刻,指了指府门外停驻的车驾,继续说道:“既然赶巧与妹妹一道出门,妹妹你要不要与我同行?”
冯映烛发誓,她是好意。
谢萱也觉得冯映烛这个提议不错,当即眼睛亮亮的,期待地看向冯映灯。
冯映灯则是面色难看,像是被人羞辱了一般,先是轻嗤一声,而后没好气地说着:“倒也不用。我与冯姑娘可算不上认识,更算不上相熟。冯姑娘能理所当然地继续做这冯家的大姑娘,我却难免羞愤。冯姑娘自走吧,我一个亲生的真姑娘总不至于要不起一辆自己的车驾。”
“饺子——”冯映灯紧接着大声,“去让后院的马夫再套一辆车。这辆车就先让给冯姑娘吧。反正,我已经让了十三年,不在乎现在的这一次两次……”
冯映灯话音未落,谢萱担心冯映烛,急切地喝止:“灯儿,你在胡说什么?无论如何,烛儿是你的姐姐,你怎可对手足无礼?”
冯映灯怒极反笑。
冯映烛的表现则是十分平淡,既没有冯映灯希望的恼火,也没有谢萱担心的羞愧,只是略眨了眨眼,先是迷茫,紧接着又稀松平常,回答:“那也行,妹妹若是不愿与我同乘,我就先走一步。”
说完,冯映烛松开了挽着谢萱的手,对谢萱回以一个“放心”的微笑,就领着身后圆脸的粉衣侍女率先往府外的车马处靠近。
冯映烛说着:“那阿娘我先去上学了。”
“掩竹,我们走吧。”
掩竹应当就是那圆脸粉衣侍女的名字。
侍女与冯映烛一后一前,依稀间还能听见那侍女有些愤愤不平地说着:“姑娘,二姑娘她也太欺负人了!”
冯映烛回头望了冯映灯她们这边一眼,接着对身后的掩竹摇摇头,嘴巴微张微阖,不知道说了什么,但是掩竹更加不满地看了看冯映灯。
冯映灯讥笑地回望掩竹。谢萱望着冯映烛与掩竹走上马车的背影,一如既往地苦口婆心,“灯儿,阿娘与你说过很多遍,烛儿她是姐姐。虽然烛儿确实夺了你十三年的父母之爱和富贵荣华,但这本也不是她的意愿。她从前也什么都不知道。”
“可她是占了便宜的那方。”冯映灯理直气壮,“又或许她尽管什么都不知道,但她的亲生母亲知道。不如阿娘你先和我说说冯映烛的亲生母亲到底是谁?那个背叛阿娘与李光风苟且的侍女吗?”
冯映灯看着谢萱目光冷冷的。
谢萱闻言一怔,面上随之露出痛苦来。她回望冯映灯,语气中甚至带了些哀求,“灯儿,当年的事,你就别再问了。”
冯映灯讽刺意味更甚,“若是阿娘不愿意说,也就不要指望女儿能把冯映烛当作亲人。别说是姐姐,就是毫无相关的普通陌生人都不行。”
“这个家里,我与冯映烛本就不共戴天。”
冯映灯话罢,以眼神示意饺子,领着饺子径直往府门外走,边走,边背对着谢萱说道:“阿娘不必送了,我要去学塾了。以及……那些虚假的叮嘱和问候,还是留给我那位假姐姐吧,我不配阿娘的疼爱。”
冯映灯更状若潇洒地背对着谢萱摇了摇手。
谢萱在背后唤她,“灯儿……”
冯映灯仍旧没有任何迟疑地往前。她的亲生父母能对并非亲生的冯映烛千好万好,却始终没有办法完完全全接纳自己这个本不完美的亲生女儿。
都说生恩不如养恩,冯映灯想,生母大概也永远不会如养母。否则,生母怎么会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弄丢呢?
冯映灯与饺子站到街角去等马车。
在谢萱看不到的地方,冯映灯总算可以放下戒备地低垂着眼帘,露出满面的落寞。
饺子轻轻地抚冯映灯的背。
半个时辰后。
冯映灯乘坐着马车,总算到了京中闻名的崇知书院。
书院坐落在京郊,于各大世家来说都不算近,但是因为依山傍水而显得格外人杰地灵。
崇知书院大门是一块简单的石牌,经石牌往后还要走一段山路才到了书院正门。正门两边挂了一副对联“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正门的匾额上写了四个字,“有教无类”。
其间有许多男女老少自其中穿行,上到蓄须留髯的老贡生,下到黄发垂髫的小女娃。
这也是整个大晏朝,唯一公开招收女弟子的书院、学塾。虽然女学最多只能读到十八岁,但已经使无数人趋之若鹜。
女子可以在这里求学。男子亦可以,一则无心考取功名之人,或来学些简单的知识,或为自己求娶一位知书达理的夫人;二则这里曾出过七个状元,十八个榜眼,六十名探花,是无数科考学子内心的向往之地。三则,即便与这是书院里的随便一人结识,也会发现那人非富即贵。
正有“崇知书院八百人,七百一十是世家”的传言。
冯映灯倒没那么稀罕崇知书院,但仔细想了想男学子可以在这里求娶夫人,她也可以顺便物色比程祁更好的未来夫婿。万一她和程祁的这门婚事真的不能成,她也不会觉得可惜。
程祁虽好,可古人不是说了吗,山外还有山,人外都是人,比程祁出色的青年才俊,肯定大有人在。
冯映灯突然跃跃欲试,朝着饺子一招手,就是大步流星,说道:“走,饺子,我们去钓金龟婿,哦不,我们去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