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情况……该不会她是来堵人,想找老板麻烦吧?
段雨何思考该如何最快通知老板,忽然灵机一动,大声喊道:“迟小姐怎么来了——昨天的餐品还满意吗?”
声音很大,不光前台的许知侨听得一清二楚,连坐在窗边的几位客人都听见了。
见势不妙,许知侨赶忙往底下躲,龚裕民及时来前台接替他结账。
段雨何胆战心惊地将迟珈迎进来,见前台只有龚裕民,总算有惊无险地吐了口气——这下今早因迟到扣掉的一百块可以还给她了吧。
迟珈并不跟着她的指引落座,反而环视了一圈店里。
“很满意。不过今天我来,不是为了吃饭……”
“什么?”段雨何一紧张,几乎忘了基本礼貌。
“昨天的主厨呢?他在吗,我想见他。”迟珈眨了眨眼,一脸认真地要求道。
“找主厨啊。”段雨何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不好意思,现在午市,主厨正在后面忙呢,要不等结束……”
迟珈微微撅嘴。
见她不满,段雨何有些迟疑:平时自己学老板样天天把顾客至上挂嘴边,眼下却满足不了迟珈要求——两位领导可都在旁边听着哪!这可不行。而且照理,客人要见主厨,是该给见的。可今天迟小姐也没点菜啊,还算客人吗?
她求助似的望向前台,想寻求龚裕民的意见,却无意瞥见那张酬宾赠汤海报。
对了!送的汤!反正是免费的,说不定迟珈用了汤,能尝出来问题,又有理由见主厨,简直一箭双雕嘛!
“稍等我去趟厨房。”段雨何急匆匆说完,阵风似的走了。
“居安哥,还有汤吗?”一进厨房她便大声问。
“这么晚还有客人?几位?只剩一点汤了。”方居安背对她,继续低头搅锅里的意面,也是下午的员工餐主食。
“啊?这么快就没了……”段雨何原本上扬的嘴角立刻耷拉下来。明明还有半小时,她以为还有机会的,谁知汤却先没了。
“干嘛给那么多啊,每人少给点不行吗……”她小声嘟囔道。
“没听清,你刚才说几个?”方居安关掉火和油烟机,把一只小碗递给她,“就半碗,要不你自己喝吧,看你尝不尝得出。”
“那不是直接认输了嘛!”段雨何不服气地把碗放回台子上。
“也只能认输了,没办法。”方居安耸耸肩。
段雨何可不想赔进一个月早餐钱,万一陈镇尧拼命宰她怎么办?
她鬼点子向来多,眼珠一转又想到办法。
“要不我出去拉几个人,你再煮一锅好了?”她试探着问,“反正几分钟就变色了,看起来都差不多。”
“就为一个赌约,你让我用故意煮糊的汤招待客人?”方居安抬头,似笑非笑地看她。
段雨何汗毛直立,仿佛瞌睡被点名的学生。
她欲哭无泪,又不能真的要求方居安——毕竟赌注也是她自己要跟的。
算了……是死是活,就这样吧!
她横了心,把那一小碗汤端出去给迟珈。
不过送汤前,她还是留了个心眼:她偷偷舀了几勺,装进了一只漂亮的玻璃杯。
她不想输……只要不到最后一刻,她就要给自己留翻盘的机会。
“这是今天的赠汤——免费的,请慢用。”她放下碗,点点头走开。
“主厨呢?”迟珈想问她,可人已已走远。
迟珈拿起勺子,舀了一点汤送入口中。
浅色的清汤,澄澈透明,清爽不失鲜美。既有肉的甘醇,又有蔬菜的甜……等等,好像还有点什么别的味道?
“迟小姐觉得怎么样?”为求公正,龚裕民被派过去。
“很好喝。”迟珈放下勺子,汤几乎喝干净了,“不过……”
“不过什么?”龚裕民追问。
“这汤是不是用了鸡,胡萝卜,芹菜还有洋葱……”
“没错,汤里的确放了这些。”龚裕民颇感意外,立刻肯定道。
没想到这位迟小姐这么厉害,能分辨出这么多食材。不过可惜,这些和赌约并无关系,关键是汤里极细微的糊味——鲜甜之下,那微乎其微的一点点糊味,她能分辨得出吗?
迟珈舔了舔勺子里最后一滴汤,忽然眼睛一亮:“蛋白和香草!”
分毫不差。可这并不能帮方居安他们赢得赌注。
两点整,午市结束。见店里最后一位客人结账离开,赢得一个月早餐的陈镇尧十分得意,甚至想和躲在柜台下的许知侨隔空击个掌。
龚裕民微微一笑:“您真厉害迟小姐。刚才您说想见主厨是吗?正好午市结束,我去叫他。”
没想到方居安却自己走了出来。
“找我什么事?”脱掉厨师服,换上浅蓝毛衣和牛仔外套的方居安看起来竟然有些稚气,就像邻家的哥哥。
“汤很好喝,谢谢……还有昨天的山楂丸,很管用。”
“汤是老板送的,不用谢我。”方居安微微一笑,“另外山楂丸虽然管用,但还是用不到的好。”
他看见迟珈碗里的汤一滴不剩,一如昨天那些干干净净的空盘。
她今天虽然来了,却没在店里用餐——是已经吃过了,还是因为昨天吃腻,暂时不想吃了?他有些好奇,却没说出来。
“其实今天我来,就是想买山楂丸。”迟珈讨好地笑了一下。
“哦?”这倒在方居安意料之外。
“我有时吃太多了,消化不了,身体不大舒服……”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可你给的山楂丸真的很管用!昨天晚上我一吃就好了,真的!是你自己做的吗,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些?我可以花钱买……”
迟珈言辞越热烈,方居安的表情越冷。
“不行。”
他果断拒绝,转身就走。
“为什么?”
迟珈拉住他毛衣后摆。
方居安见过很多迟珈这样的客人:明明吃不了多少,却还是不停往嘴里塞。甚至最后要打120,让急救送进医院。
这些人与其说是胃口大,不如说是心里有个洞填不满——心里的空洞,却妄想用胃的饱足填满,真是再愚蠢不过的自我欺骗手段。
“因为山楂丸只提供给客人。你不在这里用餐,所以不能给你。”方居安回头,公事公办地说。
“那我以后天天来这里吃饭,可以吗?”迟珈再度讨好地对他眨眨眼,希望能换来他的通融。
“不可以。”方居安无情地拨开她的手。
“那怎么样你才会答应?要不你教我怎么做,或者,干脆把配方卖给我?”
方居安不理她,径直往厨房走。
“喂,我不是客人吗?餐巾上印了‘顾客就是上帝’啊!”
他还是不理,甚至走得更快了。
眼看方居安就要消失在视线外,迟珈终于忍不住爆发。
“不过就是个厨师,摆什么架子嘛!自以为了不起……”
这次方居安却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正打算把迟珈请出去,未料迟珈却说出他意想不到的话。
“以为自己做的东西很好吃吗?真是,汤都煮糊了,还装呢……根本就是颗烂番茄——外表好看,里面一滩臭水!”迟珈气鼓鼓地骂道。
方居安僵住,柜台底下的许知侨,看热闹的龚裕民,段雨何,陈镇尧都惊讶地睁大了眼:赢了!居安小雨他们竟然赢了!迟珈尝到了糊味!
沉默半晌,方居安点点头。
“……你说得对。”他微笑道,“山楂丸是吗?好,今天开始这个月,你每在餐厅吃一顿饭,我就给你一颗。怎么样?”
见方居安忽然转变态度,迟珈不由得警惕起来。
她不过实话实说,顺口再骂他两句而已,该不会,他想借山楂丸的机会报复她吧?
仿佛看出她的顾虑,方居安解释道。
“别高兴得太早。先说好:这一个月你可以在餐厅吃饭,免费——但吃什么,我来定。”
这是什么意思?迟珈摸不着头脑,她正要再问两句,段雨何陈镇尧拿着清扫工具一左一右迎上来,微笑通知她。
“不好意思这位客人,午市结束了,我们要整理和打扫了,您看是不是……”
“不好意思。”迟珈赶紧往门口避让,走过前台,突然又回过头问。
“对了你们老板呢,他晚上来吗?”
正准备起身的许知侨听见迟珈的声音,吓得赶紧又蹲了回去。
“啊?你问老板……”
段雨何眼神飘忽,最终落向前台,躲在底下的许知侨眯起眼睛提醒她谨言慎行,她立刻帮忙掩饰道。
“他,他不常来店里的……那个,我也不知道下次来什么时候。”
其实段雨何没撒谎。许知侨的确不常来店里,另外虽然现在在,下一次来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好吧,我还以为他晚上会过来呢。”迟珈略感可惜地摇摇头,“没关系,反正为了山楂丸,我晚上会再来的,晚上见!”
她朝众人一笑,挥挥手走出餐厅。
陈镇尧跟出去望了一会儿,确信人走远后才回头道:“走了走了,老板赶紧出来吧。”
许知侨扶着柜子狼狈地站起来——蹲这么久,他脚都麻了。
“老板,你这么怕迟小姐哦?难道她真是你未婚妻?”小雨八卦道,“话说迟小姐刚才说话的样子好酷好有气势哦!要是她成了老板娘,生意一定好得不得了……”
“什么未婚妻……是妹妹!”许知侨一脸严肃地纠正她,“还有,我不是怕迟珈,是怕她哭——你们不知道,她要是哭起来,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昨天迟小姐不就差点哭了吗,就因为老板你,这么狠心,难怪都说商人薄情呢。”段雨何嘀咕道。
“嘿,怎么跟老板说话呢?”许知乔不满,“就知道帮着外人,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
“就是,要不是老板收留你,你现在还在咖啡厅里受气呢!”镇尧半是帮腔半是提醒她道。
段雨何讪讪地努了努嘴:“那,那我不还是为迟小姐抱不平嘛。大家都是女孩子,女孩子很不容易的,多愁善感一点,泪腺丰富一点也正常,你们男的不懂……”
“是,我不懂。因为比起这个,我更关心你怎么想。”许知侨拍拍方居安,“怎么还搞起定制菜单来了?良心发现了,要帮我省钱?”
“当然了,我可是好员工啊。”方居安答得面无表情,一点不像真心的。
方居安是个好厨师不错,但绝不是什么好员工,至少在他们这间务实为本的餐厅不算。
且不说每次选食材的时候精挑细选,苛刻要求,导致成本居高不下;一谈到定价,方居安又变得极度大方,生怕利润太高,搞得开餐厅跟做慈善似的……许知侨还有一票否决权。通过把控采购预算,积极关注店内营收和及时调整菜单,保证一定的酒水收入,餐厅总算还能正常经营下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居安虽然在菜的事情上主动,其他方面却很被动。例如待人接物,每次见对他有好感的客人,他总是说不了两句就借口忘了关火离开,完全不给那些对他感兴趣的人机会。本以为迟珈也是如此,没想到……
许知乔忽然笑了一下,感到某种没来由的欣慰:迟珈是个不错的女孩,居安又难得主动,他自己正好也免去被穷追猛打的烦扰,一举多得,而且他们成了一对的话,大家亲上加亲……
“怎么回事,老板一脸阴险地笑好久了,该不会还想扣我奖金吧?”布置员工餐的间隙,段雨何低声问陈镇尧。
“扣就扣呗。你中午晚上都在店里吃,早餐我又包了,还怕什么。”陈镇尧不以为意。
“不行啊,我这个月迟到三次了,奖金再扣就没了,我还想买……”段雨何说到一半忽然停住,转头乞求许知侨道,“我错了老板,你一点都不薄情,你完全有情有义嘛!别扣我奖金,求你了?”
“什么奖金?”许知侨被她打断,颇有些不耐烦,他瞟了一眼桌子,“我的水晶杯呢,去给我拿来。“
“好嘞。”陈镇尧抢先动身,没赶上的段雨何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水晶杯来了——”
陈镇尧把一只小巧的淡黄玻璃杯摆在桌上,段雨何觉得那杯子莫名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陈镇尧往里面加了小半杯水,段雨何忽然想起在哪儿见过那只杯子。
“这是——”她开口刚想阻止,许知侨已经端起杯子喝了下去。
她胆战心惊地等待老板的诘问,许知侨果然皱起眉。
“有点酸,这什么水?”
“温开水啊,才放凉的。”陈镇尧也有些不解。
酸?不是放的汤吗,怎么会酸呢?
段雨何顾不得许多,立刻抢过杯子尝了一口。虽然淡,但水里依然能尝到一点咸和鸡肉的鲜——哪有酸?
“你干什么?”许知侨一脸警惕地夺回杯子,“这可是别人送我的古董水晶杯,别给我打碎了,要喝水自己倒去。”
“可是,这里面是汤?”段雨何不确定地说。
“汤?”众人皆是不解,独方居安不动声色地看着。
“今天的赠汤。”说完,段雨何吐了吐舌头,终于承认她的所作所为,“那个,我怕迟小姐尝不出来,主厨会输,所以……”
“所以你就私藏了汤?这是作弊,犯规!”陈镇尧不满地嚷道。
“什么呀,反正我们赢了!迟小姐那么厉害,我藏不藏汤都赢的!”段雨何不服气地反驳道。
一片吵闹声中,许知侨默默起身,独自走到水池边。他最后尝了一口杯中带酸味的水,然后尽数倒掉。
没错,他有味觉障碍——这是个秘密。除了家人,就只有方居安知道。
迟珈不知道。
他也不想让她知道。
他可以永远是迟珈完美的哥哥,却不想当她有缺陷的爱人。
他害怕看见别人失望的样子——更不能接受,别人眼中那个不完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