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地雪 第9章 第一次闻到花香的那刻

冬天的晚上越来越冷，朔风呼啸，街上早已空无一人，只看见银杏如“金扇子” 的叶子在风中簌簌落下，在地上已铺成厚厚一层。镇上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几十年上百年的银杏树，镇中附近还有两棵“夫妻银杏”，稍高些的是雄树，稍矮些的是雌株。陈雪初中时就知道了，上下学都要经过那里，也常常看见有早恋的学生相依在“夫妻银杏” 下的长椅上。

奶茶店也正好就开在那个路口。陈雪买完奶茶后，借着路灯看见背对着她的那张长椅上，似乎坐着一个穿镇中校服的学生。待她走近后才看发现，是两个人。长椅上还坐着一个女生，先前被大树遮住视线，坐得隔男生有点远。陈雪都快走过了，却忽然瞟见他们中间有一根很老式的那种有线耳机，连接着他们两人，男生戴的右耳，女生戴的左耳。他们也不说话，就静静坐着听歌。

这时，月亮从云层后面钻了出来，一小片月光从树影间细细碎碎地洒了下来，落在两人的头上、肩上。陈雪心念一动，驻足停下，抬头看了看月亮，月光像雪一样落在了她脸上。她不禁想起了一首很久都没有听的歌，美国摇滚乐队Coldplay的《yellow》。

她高中时最爱听的一首歌，没有之一。高三那会她常用后妈当做见面礼送给她的那部二手手机单曲循环。她喜欢到单曲循环还不够，还用这首歌的专辑封面当□□头像，它的歌词当个性签名。

此时此刻，陈雪耳边竟好似又响起这首歌的旋律，顿生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她再次想起陈诚出事那天，也就是学校举行音乐会的那晚。其实，那个晚上并不全是痛苦的回忆。

那天晚上的摇滚音乐会是陈雪期待已久的，因为节目单上列的第一首歌正好就是翻唱Coldplay的《yellow》，这也是深受江高学子喜欢的英文歌。高三那年，江高广播站大课间经常播放的歌。但当天下午江高组织全体高三学生采集高考信息，轮到陈雪她们班拍摄高考报名照片时，机器设备出现故障，他们整个班的人照片拍摄都被推迟了。等到故障排除，被通知去拍摄照片时，音乐会就已经开始，陈雪就这样错过了心心念念的第一首歌。等班级拍摄完照片再赶来操场后，演唱的歌都不是她喜欢的，便闷闷不乐起来，与站在她旁边听得热血奔腾活蹦乱跳的其他同学好似在两个时空。

过了一会，一只耳机突然被戴在了陈雪头上，吓了陈雪一跳。陈雪一侧身，发现是身后的许清樾给她套上的。他手里还遮遮掩掩地握着一部手机。陈雪认了出来，那部手机是许清樾才被班主任老师没收的。他竟然跑到老师办公室趁着没人将手机和耳机都偷了出来。

陈雪满脸愠色，不知道许清樾又在搞什么鬼，认为他又在捉弄她，正生气地准备扯下戴在头上的耳机时，熟悉的前奏却被放了出来。

是那首她错过的《yellow》。

她就这样怔怔地睁大眼睛，久久地与脸上挂着汗珠的他对视。周遭好似越来越拥挤，但人头攒动的环境似乎都与他们无关。

一首歌的时间很快就结束，陈雪摘下耳机时，几缕头发丝却被缠在线上，绕成一坨，扯了几次都扯不掉。许清樾见陈雪越扯越焦急，便上前一步，想帮她解开缠在耳机线上的头发。

这时演出至中场，台上的乐队在朝台下发放小礼品，台下的同学激动得纷纷往前挤。有个同学没站稳从身后狠狠地推了许清樾肩膀一下。正弯着腰杵在陈雪耳边解耳机线的许清樾忽然重心不稳，往前踉跄了一步，整个脸挨到陈雪的右边脸上，肩膀也地撞到了陈雪的肩上。

陈雪感受到许清樾两片薄薄的嘴唇蜻蜓点水似地在了她的脸颊上贴了一下。瞬间失去了所有思维和动作，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心一下子扑扑乱跳得好似就要蹦出来。许清樾也被这猝不及防的碰撞惊吓到了，反应过来后，手慌脚乱地对着陈雪连连大声赔礼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啊。

陈雪并没有侧过脸来看他。他见陈雪故意不搭理，越来越着急，带着一丝羞赧，继续大着嗓门囔囔，我真不是故意要亲你的啊，你别误会，是有人推了我一把——

陈雪猛然转过头来，不耐烦地对他吼道，你别说话行不行。见陈雪脸涨得绯红，许清樾顿时不知所措，愣在原地。陈雪将耳机摘了下来，递还给他，又补充了一句，你刚刚就只是撞到我肩膀而已。许清樾脸也开始泛红，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边，时不时地为了她挡一下右边和身后挤过来的同学。

此刻的陈雪心乱如麻，脑袋也嗡嗡作响，久久不能平静下来，她的脑海里却浮现着他的一切。她明明最开始很讨厌他，为什么刚刚却如此心动不已。

这时，乐队在台上大声呼喊，有没有高三的同学想上台来唱一首歌的？

脑袋有点发热的陈雪竟然举起手来，然后径直挤过层层的人群，魔怔般走上了台。直至聚光灯地打在她身上，刺得她眼睛生痛，才清醒过来，但后悔为时已晚。台下的同学见竟真有敢上台的，且是个外表斯斯文文的女生，便开始在下面激动地起哄。陈雪忍不住大腿发抖，呆呆地扫了一眼整个操场，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拼命安慰自己，只能骑虎难下，硬着头皮唱了。

陈雪想了想自己最拿得出手的歌也就只有《yellow》，这首歌她早已在无人的时候唱过成百上千次，便鼓起勇气，拿起麦克风说，先前我们班去拍照了，大家都错过了第一首歌，我想想给大家再唱唱这一首吧。这首歌旋律很美，最开始，我是在我们班上的英语课上听到的，后来一直陪伴着我，给我加油打气，希望我们高三的同学未来都能铭记这段青涩的岁月，为青春画下圆满的句点。

台下的老师和同学纷纷使劲挥动着手里的荧光棒，那点点光芒如同璀璨的星辰，在夜空中格外耀眼，他们高声欢呼，响起热烈的掌声，嘈杂的声音如同汹涌的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充满了无尽兴奋。台上的陈雪一时看得眼眶红润起来，将这一刻锁进眼睛里，珍藏在心里。

轻柔音符缓缓响起，全场随之跃动，音浪翻涌着，无数只手举在空中为陈雪打气。陈雪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极力调整着紧绷到极点的神经，然后踩着节拍随着旋律唱起来。

一开口就惊艳了所有人，让人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全场瞬间沸腾起来。

陈雪的嗓音空灵纯净，咬字非常圆润悦听，英文发音也很准，给人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深深吸引着打动着台下的人，越来越多的同学在跟着哼唱起来，轻轻摇晃起来。再配合歌词和舞台灯光布景，不禁让人产生时间就此停流之感。

陈雪肢体有些僵硬地站在台上唱着，目光却忍不住在人群中找寻着。穿过重重叠叠的人群，掠过一双双眼神，她在操场中央稍微靠后的位置，看到了高出人群一个头的他。他的整个面庞都在发亮，也正在静静注视着她。

他现在明明就站在台下望着她笑，而此时，她却感到前所未有地想念他。她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心意，心动不已。

她索性再次闭上眼睛，唱得更自然，不急促也不拖沓，缓缓地流淌着，如一条清澈的小溪在倾诉，也如黑夜里那一缕触不到、摸不着的淡淡花香在浮动。

往事也如浮光掠影般闪现，明明最该是过客的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心里占据位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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