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城无尽的夜晚 第3章 一、赤城墟

每天傍晚回家时，珂珂都会绕到超市那边，问绿靴子有没有看见锅铲机器人。她每天都说没有，这次她说，

“如果你连着问了两、三个月，它都没来的话，我估计它也不会来了吧。”

珂珂特别失望，女孩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就只差了一截手臂。

如果找不回那截手臂，那也只好找点别的代替品了，它准备先回家，明天再去找。

这时绿靴子对它说，“马上到赤城独立日了，我们墟也要游行庆祝，你想来帮忙布置吗？报酬很高哟，干完活后还可以抽奖。”

抽奖？它珂珂最爱抽奖了，它说，“好耶！”

到了约定日子，它早早地来了，被绿靴子编进了一个八人小分队里，它们的任务是今天、明天做灯带，后天、大后天挂灯带，挂完之后在路面铺设红地毯。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赤城墟就会热闹起来。

以前，这些小机器人们庆祝节日就是聚集起来，沿着街随便走走。

绿靴子来了之后可就不一样了，有了她的策划和组织，请看：

无人机小机器人正在天空编队，排练着全息彩烟投影。这应该是赤城墟顶级的科技实力了，为了不出现混乱，绿靴子自掏腰包给这些小机器人进行了全面的算法升级。真是下了血本，只能自己安慰自己：钱，花出去才是钱。呜呜呜。

乐队班子人很多，虽然不用上嘴上手吹拉弹唱，但要调试音频模块，还要分音轨和声部，正不知道在吵什么，吵得热火朝天的。

表演车队人更多，每辆“车”由多个小机器人拼接组合而成，将在空中变幻造型，展示赤城墟各种标志性建筑形象，打头的自然是绿靴子超市了（因为绿靴子超市是此次游行活动的冠名赞助商）。

压轴的不是建筑形象，而是一辆硕大无比的“战车”，由本地二十八个体格巨大的小机器人组合而成。

经过赤城墟所有人投票，在“凌风号”“逐月号”“狩猎者号”和“赤城墟号”四个名字中，选择了“赤城墟号”作为这辆战车的名字。

绿靴子十分无语，她觉得“赤城墟号”十分难听，如果可以叫“赤城墟号”，那为什么不干脆叫“绿靴子号”呢，还好听点。

在绿靴子超市内部，也配合着节日氛围摆放了许许多多彩带、横幅等，价格十分美丽。还有一些节日主题的电子配件，价格十分不美丽。不管有没有人买，反正看着喜庆。

刚开始的时候，绿靴子还蛮喜欢这份热闹的，因为在人生的大多数时间里，她都是一个人。但逐渐地，她越来越不耐烦。一场活动准备下来，超市里里外外，谁碰到搞不定的事情都找她。她快疯了。

终于，她乘着今天天气好，拍拍屁股溜走了。

没有溜到地下室躲起来，而是溜到了小机器人珂珂家——这个位置是她早就通过跟踪确定好的。

终于清净了点儿。

来这儿一看，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但如果平地上堆着两个显眼的木板，你不会想要掀开来看看吗？

反正绿靴子想。

一掀开，果然，其中躺着一个女孩。

这人还没烂呢。

绿靴子觉得很奇怪。

通常来说，为了保留表情的天然生动，义体改造者不会对面部进行太多改造。在死亡后，面部作为血肉之躯，往往也是最先腐烂的。

看完面部，她又将女孩的躯体外壳打开来看，一看吓一跳，整整六个神经再生泵，以一种见缝插针的方式，离奇地挤在各种意想不到的部位。

这么贵重的东西，一般义体改造人只用安装一个吧。

她大概懂小机器人珂珂最近在忙些什么了，想不到小珂珂还这么财大气粗呢。

看了一会儿，注意到了义体上篆刻的Logo“∞赤城无限”，这正是前些天被政府强制接管的那个科技公司。

她用随身携带的扫描仪器检索了一下，公开资料显示，这个女孩姓季，名禾。她的家人是赤城无限高管，她出生在赤城无限，学习在赤城无限，工作也在赤城无限。

这种义体改造人接受知识的效率非常之高，进入工作领域也早，别看季禾看起来很年轻，实际人家已经在赤城无限工作了不知道多少年，是个老打工人了。正因如此，她没有逃过赤城无限的大清洗，和她的管理层家人一起被献祭掉了。

绿靴子发现，越是靠近那些神经再生泵的地方，义体器官就越是完整，仔细观察，发现这些义体在进行缓慢而轻微的自我修复。

神经再生泵对于死人来说，是没有用的，除非，这个人还没有死。

……

忙活完，珂珂开心地回到家里，啊哈哈，女孩不见了。

它将两块木板搬来搬去，找来找去，将所有东西翻了个遍，没有就是没有。女孩那么大一个，一眼就能看出来，但它不愿接受事实。

其实最近，它一直偷偷祈祷和期待女孩能活过来。但人家真的活过来，飞走了，它就傻眼了。想来想去，觉得还没有告别呢，有点不开心。

目标完成，梦想实现，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以后找到了好东西都不知道有什么用了，再也没有一个破碎的小女孩等着它修复和打扮了。

第二天，珂珂无精打采地去绿靴子超市报到，节日游行准备活动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今天是来抽奖的。

珂珂手气不错，抽到了一等奖，家用扫地机一台。

珂珂将它抱在怀里，一点都不开心。

“不喜欢可以折算成赤币一枚哟。加上你这几天的工钱，一共1.1枚赤币。小数记账上，满1枚提现。”绿靴子说完又补充道，“我可没有剥削你哟，都是这个价，童叟无欺。”

珂珂还是不开心，它没说话。

“怎么了你？”绿靴子问。

见有人问，珂珂更伤心了，只是它不会哭。它说，“我捡到的那个女孩，她活过来了，然后她都没有跟我告别，就走了。”

“……你怎么知道她活过来了呀？”绿靴子问。

“如果不是活过来了，她为什么会走呢？”珂珂说。

“有没有可能不是走了……是被偷走了？”绿靴子说。

珂珂开始思考，这确实是有可能，“那一定是那个坏锅铲干的！”

“它知道你把女孩放在哪儿吗？”

“应该不知道。”

“你后来有见过它吗？”

“没有。”

“根据我的情报，它可能都不在这片废墟里了。”

“啊，这样啊？”

“嗯。那会是谁干的呢？”绿靴子说。

“谁干的呢？”珂珂说。

“谁干的呢？”绿靴子说。

“谁干的呢？”珂珂说。

“笨，当然是我啊，除了我还能有谁啊！”绿靴子拍了一下珂珂的脑袋，真是受不了，这不是显而易见吗？整个赤城墟除了她绿靴子，还有谁能有这么高的智力、这么强的实力，精准找到珂珂那儿去偷走这么大一个东西？

她将小机器人带去她的地下室，女孩静静躺在一片平台之上，平台散发着绿色的光芒，看起来很有治愈效果。

绿靴子这个人，不为自己偷偷带走女孩忘记跟珂珂说而内疚，反而倒打一耙，怪珂珂连这都猜不到。

珂珂却很开心，对它来说，失而复得，是最最开心的事情！

它围着平台一边转圈，一边赞叹，它发现女孩比之前看起来更加生动了一点，更像一个活人了。

“这个人没有死，你没发现吗？”绿靴子说。

“没有呀。”珂珂说。

“也是，她这种程度的损伤，要是我先捡到她，早把她拆了。”绿靴子说，“你就在这儿等着吧，别等会儿她醒了，还以为是我救的她呢，我可不想当《海的女儿》恶毒女配。”

珂珂问，“什么是《海的女儿》呀？什么是恶毒女配呀？”

“就是……”绿靴子也说不清，“让你多读书你非要去喂猪。”

珂珂更听不懂了，但绿靴子说完就走了。

珂珂在这儿独自等待。

它等，就是纯盯着女孩等，别的啥也不干。让人有点觉得如果这女孩永远不醒的话，珂珂就会——“我会这样一直盯着你 ，直到永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绿靴子过来说，“游行队伍马上要出发啦，你想上来看看吗？”

珂珂摇摇头，它更想在这里守着。

“那随你吧。”绿靴子又走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孩就在珂珂永恒的耐心等待之中缓缓睁眼了。

她好看的眼睛先是滚出一大颗泪水，随后才完全睁开，茫然地看着周围完全陌生的环境。

她看见了小机器人珂珂，她说，“是你救了我吗？”

哇塞，真的和故事里讲的一模一样呢，被救的人会把第一个看见的人当成自己的救命恩人。（珂珂已恶补《海的女儿》。）

它十分开心，说，“是我是我就是我。你身体里的零件都是我辛辛苦苦找来的呢，废老大劲了。当然，绿靴子也帮了一点忙，就一点点。”

小机器人夸起自己来，毫不扭捏，而女孩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

珂珂仍然很高兴，它说，“我叫王珂珂，你叫什么呀？”

“季禾。”她说的是真名，因为这个名字检索得到。

季禾仍然躺在平台上，四处看了看，在慢慢坐起身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左臂是残缺的，肘关节以下的部分，都没有了。

她盯着裸露的关节愣愣看了一会儿，也没说什么，也没问什么。

珂珂说，“你别担心，我们会给你找回来的。”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心里默认绿靴子和它是“我们”了。

季禾从平台上下来，下肢还不怎么使得上劲，毕竟躺了几个月了。她努力往前走了两步，却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良久，她说，“地面在震动。”

她看向小机器人珂珂，仿佛要从这个机器人这里寻找一点安慰，她说，“你感觉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