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可是有事挂心?”
天帝开口,琴音骤停。
玉清宫中的仙从都已退下,殿中只得两人,一时无话,安静地空荡荡。
太白跪坐在琴案旁,穿一身青纱罩衣,衬得他面如秋月。他自来性子温和闲静,琴音中也不免带了出来。是以闲暇之际,天帝常叫太白来玉清宫抚琴。
两人相伴几万年,天帝偏爱的那首《飞鸣吟》也弹了几万次。就连侧殿里的柱子都沁得入了味,一刮风就会响起那清远闲旷的调子,天帝却总像听不厌似的。
太白金星将手指从琴弦上收回,叹道:“纷乱又起。”
天帝除了冠袍,以手支头靠在榻上,闭着眼睛养神,笑道:“太白做了武神几万年,连凡间小儿都会唱‘太白经天,天下革,民更王’。纷乱还不是寻常事,何至于挂心到音律都变了?”
太白从琴案旁起身,道:“凡人性急喜变,朝代更迭也是自然。只不过...这次恐怕天界也有乱。”
天帝睁开眼睛,问道:“那是为何?”
太白原本垂手站在榻侧,忽与天帝视线相接,忙退了两步,拂尘与发丝也随着吹荡了起来。
天帝看着他,叹道:“太白,你与我相伴了这些年,为何...为何总是这个样子,为何从未亲近半分?”
太白道:“君臣有别,此乃天道。”
天帝坐起身子,道:“天道?我不就是天道?若是我要你...”
太白又退后两步,低头不语。
天帝叹道:“罢了。你刚才说,天界有乱。那是为何?”
太白道:“天界与凡间原本素少来往。但是近来凡人升仙颇多,不免将争斗之心也带了上来...”
天帝摆摆手道:“我御下向来以惩戒为主,但提携凡人升仙,让他们有心向善,也是统御之道。何况佛家云,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众仙家若是真的心无挂碍,又怎会被那些凡人影响?太白怕是多虑了。”
太白叹道:“天帝说得有理,只不过...”
天帝道:“天界到底会有何乱?”
太白道:“怕是...”
太白话未说完,就听仙从在殿外传话,风神飞楝求见。
“听说瑶池中近日来了新客。”九曜星君的粗声嗡嗡作响。
程云穿着一件浅烟色寝衣坐在窗前,双眼微垂。仙从拿着玉梳,从他黑瀑似的头发中梳过。他刚刚午睡起来,脸上还带着睡意,像是没听见九曜星君的话。
九曜星君看着他,叹了口气。
程云道:“无端端叹什么气?”
九曜星君道:“天上凡间,美人我也见了不少。只是与你相熟这些年,依然忍不住惊叹。”
“叹什么?”
“到底用了多少精灵秀气,才能生出你这样绝色的人物来。”
程云笑了笑,左边脸上露出个梨涡,由仙从手中拿过玉梳,将鬓边散发拢到脑后。
他向来嫌戴冠沉重束缚,故只绾成个髻,又用玉梳插上别住。
这一串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说不出来的流畅好看。九曜星君看得直愣,不禁喃喃道:“程云,你又到底是男是女。”
程云笑道:“都做了神仙,何必拘泥于这些。不如你自己看看,我到底是男是女。”说罢,便直望着他。
九曜星君连忙摆手,将头转过去:“罢了罢了,你又要玩那**游戏,我可不来了。”
程云收起玩笑神色,道:“你刚才说,瑶池中来了新客?”
九曜星君又将头转回来,点了点:“听说是王母近日从凡间提上来的一名善男,叫做...叫做什么来着。”
“于晋。”
“对。”九曜星君啪地拍了下大腿,转头看见游奕和郑杙走了进来。
刚才接话的是游奕。九曜星君对他道:“你认识?”
游奕道:“没见过,只听闻是王母看中的人,连天帝都没知会。”
程云道:“你们两个,怎么又凑到一处了?”
游奕道:“他要跟我商量什么金珠。我说既然是程云的事,干脆去他那里谈,岂不更好?”
游奕是来惯了的,自己找了地方坐下,便叫仙从去取茶和郑杙最爱吃的金铃炙。郑杙也在他旁边坐下,对程云道:“我去了趟风神府,观那飞楝君神色,似乎没什么不妥。只不过,没见到那对陈姓兄弟。”
程云皱着眉,半晌不语。游奕道:“依我看,你这个表哥,奇怪的很。”
郑杙问道:“为何这样说?”
游奕道:“你来得迟,不知道这些事。当年我们几个同期在神院,那飞楝君表面上谦逊斯文...”
仙从奉上了茶和点心。游奕取了一块金铃炙递给郑杙,又对程云道:“说来也是你太过招积。人家背书都是老老实实拿在手里。你偏将那万卷仙书铺在空中,恨不得遮了半个天。神院的老师看那天黑地暗的架势,还以为是有人作怪,差点儿没跟雨神打起来。”
程云道:“铺在天上,看一遍就记住了,岂不比一页页翻来得快。”
九曜星君恍然道:“你这样说我才想起来。当年在神院背诵仙书,行咒做法,总是程云学得最快。飞楝君虽稍年长,却总落在后面。”
郑杙叹道:“原来是这样。你与他出身相似,年龄相似。他也算天资极好,只是样样稍逊于你。这样的人,是最容易生妒的。”
程云点点头道:“这些事我早就知道,没什么大不了。”
游奕又问郑杙:“你方才说,没见到那陈氏兄弟,是怎么回事?”
郑杙道:“说是飞楝君做了画,差他二人送往回禄那里题字去了。”
九曜星君听了这话,拍了下大腿:“不妙啊,大大的不妙。”
郑杙问道:“为何?”
程云笑了笑,道:“他在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