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传 第13章 第 13 章

乌伦珠不愧是草原名驹，虽然载着两人，还是跑得飞快。程云坐在郭子敬身后，手牵着他的衣角，颠簸了百里。他初做了人，不习惯肉身沉重，觉得甚是疲累，心中不免生出烦躁之意，问道：“我们这是往哪里去？还要多久？”

郭子敬回头道：“我和官兄昨晚在驿站留宿，就在前方不远了。你若是累，就靠在我身上歇一歇。”

程云虽然不惯跟人亲昵，但实在觉得疲惫，就将头靠在郭子敬后背，昏昏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郭子敬拍拍他的手臂，道：“到了。”

程云睁开眼，只见远处天边已泛着青白，万物显出轮廓。秋叶纷落，抬眼一轮尚未淡去的月牙，像极了表哥飞楝曾经送他的那副山水画。

原来这景色摆在眼前，比画中还要疏朗开阔。

程云不禁想起，飞楝虽然爱画人间的景色，却从来只是在凡尘镜中观望，从来不曾也不愿来人间游历。程云从前总是笑他叶公好龙，实在没有冤枉了他。

程云正想着，听得前方吵闹。路边有一片房舍，门上悬挂着黑底黄字的旗招，写着“驿”字，原来又是一处驿站。

这里离大都已经不远，正赶上一支北上送官粮的粮队进了驿站。十几辆马车载着官粮，车辙沉重，马匹嘶鸣，人声嘈杂。送粮的官兵吆喝着驿卒，一时要吃要喝，一时又要换马换车，院里乱成一团。

乌伦珠跟在马队后面进了驿站，从右侧小门进了后院，像识路似的，停在驿舍门口。郭子敬自己跳下马来，又扶着程云下来，拍了一下乌伦珠的屁股。乌伦珠轻声喷了口气，自己走到马厩吃草去了。

程云下得马来，抖了抖身上的衣服。一夜奔波，身上不免带着寒气和尘土。

郭子敬见他这般，心想果然是娇生惯养的少爷心性，虽说是要帮他们治水，但这性子要是到了工地上，该怎么下得脚呢？所以只当他那话是开玩笑，伸手替程云掸了掸肩上的土。

“这马儿倒是稀奇。”程云道。

郭子敬笑道：“官兄常骑着它往来大都与青县，总要路过这处驿站，所以它都熟识了。”

“还算聪明。”程云点点头，转念想到乌伦珠虽有灵性，但之前不听他指令，折他面子，心里又不痛快起来。

郭子敬看他说话间脸色变了几遍，端的是小孩心性，不禁暗自发笑。

程云道：“那个蒙古人呢？”

郭子敬带着他来到官思梦昨晚休息的房间，却没有见到人，床上的被褥还在，却没有行李。郭子敬在院中喊了两声“官兄”，也无人回应。

“可能驿站中声音嘈杂，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找。”

驿站的房间只供歇脚，只有一张床一张桌，连茶具杯子都没有，真真算得上陋室。程云坐在房中，看着身上的灰布衣裳，想起天宫中的堂皇富丽，一时不知道哪个是梦，哪个是真。他正恍神，看到郭子敬回来了，皱着眉头。

“没有找到？”

郭子敬摇摇头：“我去找你时，官兄已经睡了。我就留了张字条给他。如今人和字条不见了。”

程云道：“你们先前一直说要赶路，许是他等不及你，先去了呢。”

郭子敬又摇摇头：“但是那匹马还在。我们乘的马是官兄从草原带来的良驹，从青县到大都只要稍作歇脚，无需换马。官兄是个爱马之人，断无可能将它留在驿站，做常马替换。”

程云忍不住开口：“会不会……是被人掳了？”

郭子敬沉思片刻，低声道：“官兄武艺不弱，而且随身带有弓箭。若是被人掳走，驿站这般多人，断不会毫无动静。”

程云却不以为然：“可是这驿站人多嘴杂，真出了事，也未必有人注意。”

郭子敬询问了驿卒和送粮的官兵，一无所获。

两人正一筹莫展，程云忽然注意到马厩旁的一名年轻驿卒，正低头急匆匆地整理马鞍，似乎有意避开他们的目光。他拽了拽郭子敬的衣袖。

郭子敬顺着程云的目光看去，装作不经意地靠近，拱手笑问：“小哥，我们的马厩是不是还空着？我刚刚没注意，忘了看了。”

驿卒连忙应道：“空着呢，空着呢，您随便用！”话音未落，郭子敬便看见驿卒腰间挂着的铜制钥匙上，赫然有一抹新鲜的血迹。

郭子敬脸色一沉，猛地抓住驿卒的手腕，厉声道：“说！血从何来？”

那驿卒明显慌了神，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程云见状，走上前从他腰间抽出钥匙，冷笑道：“你最好老实点，否则我们立刻将你交给送粮的官兵，看他们怎么审你。”

驿卒脸色煞白，终于崩溃了，结结巴巴地说：“昨晚……昨晚有几个蒙面人闯进驿站，把那位客人……就是你们的官兄，带走了！他们让我收拾屋子，擦干净血迹……威胁我不要说出去！我不敢，我真不敢……”

程云心头一紧，逼问道：“你可听见他们说了什么？去向何方？”

驿卒摇摇头：“小的真不知道。”

程云与郭子敬站在驿站的院中，四周依旧喧闹，马车、马匹的嘶鸣声混杂着人声，仿佛所有的事务都在按部就班地运转。

郭子敬道：“我们得快些走了。”

程云道：“可是，我们到哪里去找他呢？”

郭子敬回过头。

程云看着他。两人眼神交汇，已经看透彼此的心思。

“你的意思是，你不准备去找官思梦？”

郭子敬点点头：”我不能为了一个人去冒险。”

“一个人？”程云像是没听懂：“我以为你们是好朋友。”

郭子敬没有说话。

程云忽然想起当时在天上，他跟九曜星君打的那个赌，不禁冷笑道：“果然你们凡人，都是只顾着自己。”

郭子敬平静道：“水患如果不能及时制止，更多的人会死。”

其实在程云的眼里，一个人死和无数个人死，并没有分毫区别。他原本就不喜郭子敬要去“治水”，想跟去看个究竟，便道：“那还等什么，走吧。”

郭子敬把官思梦留下的那匹马牵过来递给程云，自己牵着乌伦珠。

两人走出驿站。程云正要翻身上马，突然被什么东西扯住了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