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乾端坐着,缓缓鼓起掌来。他一带头,场中众人也跟着鼓掌,一时掌声雷动。
“重赏!”李时乾微笑道。
阿璃和刘凝双双跪下谢恩。皇后含笑道:“二位妹妹辛苦了,快下去换身衣服吧,省得着凉。”于宫女上前来,将二人领下去。
场中又恢复了推杯换盏的热闹。
李时乾朝祈珺举杯,“越国与姜国就该这般多交流才好。”
祈珺还之以礼,“的确如此。以后我会带着沅沅常常于两国之间往来,让天下人看到这份永结同好。”
李时乾微笑道:“舅兄不必如此辛苦。两国交好的方式有很多。”
祈珺眉头一跳,心里忍不住大骂,却仍在面上维持住友好的微笑,“皇上所言甚是。除了朝政之事,这次随我出行的还有我朝的学者、医官、工匠等等,彼此互取所长,必将造福百姓。”
李时乾淡淡笑着,没有说话。
直到宴席结束,李时乾都没有再提关于阿璃的任何事。这让祈珺稍稍放下心来,只要他不当众说,那回旋的余地就多。
回到鸿胪寺的别院后,章宁扶着阿璃下马车,两人亲亲热热依偎地走着。
“今天是不是酒喝多了?方才我看你舞剑,有些脚步虚浮,甚至使不上力。可觉得身体有不适?”章宁关切地问道。
阿璃摇摇头,“我才喝了多少,不碍事的。大概是最近疏于练习了吧。”
走在前面的秋迟听在耳里,若有所思。
等章宁将阿璃送回房间离开后,后脚秋迟就来到了阿璃的房间。
“你是怎么了?武功使不出来可不是疏于练习这么简单,多半是其他原因。我来给你瞧瞧,别不是之前余毒未清。”秋迟一脸的严肃,让阿璃坐在榻上,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开始诊脉。
阿璃见她如此严肃,乖巧的配合,小声道:“也不是全然使不出来。大部分是可以的,只是偶尔有些招式不行,应该是我没有修炼到家。”
“未必如此。”秋迟紧皱起了眉头,一脸的疑惑,将阿璃的脉象诊了又诊,“奇怪。”
阿璃心中一惊,“怎么了?”
秋迟不确定地回答道:“你体内似乎有用药的痕迹,而且绝非一日两日而成,乃是持续了一段时日。这药物有作用,似乎能压制你的内力。”
“药物?”阿璃蓦地想起了杨微月当初的诊治,莫不是那些留在她体内的毒素尚未清理干净?她细细想了想,自从离开上京后,按照杨微月的吩咐,日日都按时喝药调理。只是在汉水和祈珺一起逃命之后就断了。在浔阳,秋迟来了之后,才又开始继续调理。这么久早该清理干净了,为何现在还有残留,甚至能影响她内力的发挥?
秋迟继续道:“你这些日子喝的无非就是杨姑姑开的药方。那些药材我看过,其中并无此药效的。真的奇了怪了。”
“那,这药物能清理吗?”阿璃心里惴惴然,不安地问道。
秋迟道:“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要查出来才好对症下药。不过你放心,这药除了压制你的内力,让你用不了一些招式以外,对你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影响。”
她起身安慰阿璃:“这不是伤害你的药,你放心好了。我会注意你的饮食,早点找出来我们都安心。”
阿璃点点头,没有说话。
*
接下来数日风平浪静,姜国众人仍是时不时接到宴席邀请。
章宁就收到了来自大将军刘轩的邀请,请他去城中酒楼赴宴。
他想起那日的舞剑,想到阿璃与刘凝惺惺相惜,便打算带着阿璃一起去。可递帖子的人却笑道:“我家将军在战场厮杀多年,而世子大人也在边塞军中呆过。想必二位有更多共同话题。我家小姐说了,改日她想单独宴请殿下,就不与将军凑热闹了。”
章宁只好作罢,独自一人前往赴约。
刘轩派来接他的马车一路前行,却并未去往城中,而是出了城门,往郊外而去。马车一直行驶到一座小山山腰处才停下。
章宁下马车一看,这里亦是酒楼,掩在山水间,低调又雅致。下人将他往里面请,一直进入到最里间的房间。
房间里,刘轩早已等候在那里,对着窗外看风景。章宁进去后才发现,这里虽远离闹市,但视线极好,能将临安城尽收眼底。
“世子大人来了,在下未曾远迎,失礼处还望见谅。”刘轩转过身,抱拳对章宁道。
章宁礼貌颔首,“刘将军好雅兴。”
刘轩笑了起来,“此处酒楼僻静,不被人打扰,敞开了说话也不怕被人听见。”
敞开了说话?章宁心中略略疑惑,他与刘轩并无交情,也不知要说什么。
刘轩抬起手向着左侧,对着章宁道:“这位是世子的熟人,就不必我介绍了吧。”
章宁顺着他手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房间内阴影处缓缓走出一人,低着头不发一语,走到跟前了才抬头看着章宁,“世子大人。”
“华夫人?”章宁心中大惊,见她神情并不欣喜,知道定是为刘轩所迫而来。他带着疑惑的表情看向刘轩,“将军不是说与我聊聊兵法吗?怎么请了当时居的老板来?她擅长制茶,可不见得知晓带兵打仗。”
刘轩笑道:“华夫人从大理而来,带着女儿在临安开茶楼。身为女子,这一路艰辛想必颇为不易,堪比行军打仗。咱们一起聊聊,得益更甚。”
他不由分说,请二位入座,再唤来下人上菜斟酒。
席桌上的刘轩仿佛与朝中那个稳重的将军不同,十分风趣健谈,三言两语就把原本暗暗紧张的气氛热络起来,原本紧绷着脸的华夫人也渐渐松弛。
“当年在沿海清理匪患,那叫一个头疼。那些匪患都是亡命之徒,无恶不作,又熟悉海上环境。我刚去时,明里暗里吃了好些大亏,有几次更是死里逃生。幸亏老天保佑,让我喘过气来,最后狠狠收拾了这帮匪患,还沿海的安宁。”刘轩讲着当年的经历,兴致极高。
章宁问道:“听说在海上讨生活的人,格外信奉神灵。刘将军也如此吗?”
刘轩一下子沉默起来,好半天都不说哈。章宁不动声色看了眼华夫人,见她轻轻朝自己摇头,便按下不语,专心等候。
过了一会儿,华夫人将酒壶拿起来,到刘轩面前斟酒。酒入杯中的声音像惊醒了他一般,让他缓缓回过神来。
刘轩看了眼华夫人,神色复杂,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佛,缓缓道,“我自然是不信的。不过经历的事情多了,总得有个寄托。我不求神佛保佑,只求死去的人安息。”
他轻轻抚着玉佛,“这是前些年求来的,见到它如同见到故人。虽生死相隔,但心中仍然挂念,盼有朝一日水落石出。”
他这话说得虚无缥缈,却又意有所指。章宁知道刘轩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当着华夫人和自己的面,定然有目的。
华夫人和自己的交集就是阿璃。章宁明白了刘轩肯定私下查到了什么,所以才有今天这一局。他再跟那日宫宴刘凝与阿璃的舞剑联系起来,心下明了。刘轩就是冲着阿璃而来。
是不是,刘轩也认得阿璃?只是,他怎么知道阿璃跟华夫人有关系?
章宁心里开始紧张起来,自己是姜国世子,刘轩不能拿他怎么样,但华夫人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又是越国人,刘轩要做什么很容易。
这个酒楼或许都是刘轩的人,但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护得华夫人安全。出去之后,立马联系陆重明,将华夫人和秀秀保护起来,绝不让刘轩得逞。
他在心里默默计划,忽听华夫人开口问询,“刘将军,你在沿海那么多年,对海岛也无比熟悉。可曾了解玉斧花?”
章宁瞳孔一震,呼吸都为之急促,不由得转头去看华夫人,见她面色仍然平静,仿佛问的不过是寻常之物。
“玉斧花?”刘轩在脑海中细细思索,“倒是知道一二,宫中不是培育了此花吗?听说很难养活。”
华夫人缓缓道:“这花这么珍贵,名字也有趣。不知道将军在海边可曾听过当地人说它的传说?”
刘轩夹了口菜吃,一边嚼着一边回忆,“听倒是听过,就是月亮上吴刚用来砍树的斧子嘛,人们觉得长得像就这么叫。听说宫里拿它当药引子。”
华夫人笑着说,“可惜只有宫里才有,不然我倒想用来如桃花兰花般制成糕点,不知是何等美味。”
刘轩哈哈大笑起来,与二人碰杯喝酒。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从房间的窗户望出去,能看到临安城中华灯初上,属于夜晚的喧嚣很快降临。
“临安真是繁华依旧啊。”刘轩转头看着,嘴里忍不住感叹,“无论发生什么大事,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华夫人端起酒杯给二人斟酒,“将军今日感慨良多。”
刘轩走到窗边,指着城中一处地方,给二人看,“你们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他没有等到二人回答便自己开始说,“那里是骆府,骆尚书家。”
华夫人端着酒杯的手轻轻一抖,很快又掩饰好,她不动声色道:“倒是听闻了骆尚书灭门之案。”
章宁将她那一抖尽收眼底,默不作声去看刘轩。
刘轩并未在意二人的神情,仍是看向窗外,“这些日子,皇上命宋丞相重查旧案,其中就有骆府一案。我见老宋忙得焦头烂额,也不知有没有什么进展。”
他回过身来看着华夫人,“三年前的事,那时你在临安吗?”
华夫人一愣,很快又恢复,点点头,“我在临安。那晚的事闹得很大,我记得睡得好好地,就听见外面喧闹不止,鼓起勇气一看,是宫中护卫军经过。我还记得那晚之后,临安人心惶惶,出入都要多番盘查。”
刘轩笑道:“那晚既然你也在临安,若是有什么线索,记得去京兆府说一下,给老宋一点思路。”
华夫人面不改色,“我家有幼女,我连门都不敢出,哪有什么线索。”
刘轩敛了敛笑容,“没有就罢了。夫人是个本分的生意人,好好经营你的当时居便是,其他的可别随意插手,尤其是朝中之事。”
华夫人轻笑起来,“我不过是个普通百姓,连谈论国事都不曾,更何况是插手。将军说了好大个笑话。”
刘轩哈哈大笑,“夫人是个极有分寸的。我忽然想起你家女儿比我家那个小不了多少,听说聪明伶俐得很,夫人独自抚养她长大,想必辛苦极了。”
“辛不辛苦的,都过来了。”华夫人道。
章宁默不作声听着他们言语往来,一颗心沉到谷底。他几乎确定今晚这宴席就是刘轩要当着他的面试探并敲打华夫人,甚至暗示当年的旧事跟她有关。他的心中莫名烦躁起来,仿佛看见临安城中,一张罗网正在撒开,要将阿璃和华夫人都团团围住。
是该离开。章宁开始后悔没早点听华夫人的话。
“世子大人。”刘轩突然喊他,将他的思维拉回来。
“你器宇轩昂又年少有为,怎么这个年龄还未曾娶妻?”刘轩好奇地问道。
章宁垂了垂眼,淡淡道:“我幼时便去了边塞,直到长大成人才回京。是以还来不及婚嫁大事。”
刘轩一脸了然的表情,“你是个好模样的,我十分欣赏你。本来想着替我家那顽劣小女求了这门亲事,可向太后打听才知道,原来你已经与钟殿下有了婚约。”
章宁愕然看向他,想了一阵才明白过来。刘轩竟然想将女儿嫁给他?那位和阿璃舞剑的刘凝吗?他回想着夜宴的情形,那不过是个身量未长开的小女孩。
华夫人掩嘴轻笑,“刘将军这么心急吗?你的爱女过几个月才及笄,如今便相看人家了?咱们越国女子,十七八岁出嫁也是多的。”
刘轩跟着笑起来,“我是见着世子大人一表人才心生喜欢。若是旁人与他定了亲,我定然是要抢的,不过是钟殿下那便罢了。你俩郎才女貌十分登对,到时候可别忘了叫我喝喜酒。”
“多谢刘将军肯赏脸。”章宁含笑道,他心里越发确定,刘轩一定认得了阿璃是谁。
【小剧场】
刘凝:我就是你的工具人。
刘轩:又不是真的,怕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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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