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宁看着他沉默的样子,心里狠狠揪了起来。
“小珺,这些日子我的注意力都在阿璃身上,竟忘了关心你的事,是我不对。”章宁诚挚道。
祈珺摇摇头,眼里有一股悲伤,“也没什么事,我也是陪着沅沅熬日子罢了。”
章宁双手扶住他的肩头,“我明白生离死别的滋味。小珺,无论如何,你总是比我幸运,至少我和阿璃一直陪着你。”
祈珺双手捂住脸,泪水无声的从指缝中渗透出来。章宁不说话,仍将双手放在他的肩头,想以这种方式给他陪伴和力量。
良久,祈珺恢复了平静,起身看着章宁,“表哥,你和阿姐会一直站在我身边的,对吗?”
*
因着大暴雨的缘故,阿璃好些日子没有进宫。眼见天气放晴两三日,实在躲不过去,她只好起了个大早进宫去瞧太后。
“那日暴雨下了整整一晚,直到第二日午后才停歇。”阿璃一边揉着太后的太阳穴,一边道,“太后可安好?那日的水汽可侵扰了您?”
太后微笑道:“哀家哪有那么柔弱呢?不过是天气没那么闷热,睡个好觉罢了。”她顿了顿,敛了笑容露出一丝悲伤,“只是百姓受了苦,听说好些房屋都被暴雨冲塌了,这些日子京兆尹忙得不像样。”
阿璃轻声道:“太后慈悲。”
太后又笑了起来,赞叹道:“钟家不愧是杏林世家。虽然你不像你妹妹那样从小学医,但这揉穴的手法实属不错,哀家觉得舒适了很多。”
手法是在千金阁学的,阿璃会的并不多,不过这一点已经足够。她恭谨道:“能服侍太后,是臣的福气。”
太后伸出保养得极为光华白皙的手,将阿璃拉到跟前,“哀家真想将你留下来。可是女儿家终是要嫁人的。等你和章宁成亲的时候,哀家定然会给你添置一笔丰厚的嫁妆。哪怕他是世子,哪怕身后是姜国皇室,也绝不能因家世小瞧你,宗室的人也不能因家世拿捏你。”
阿璃心中涌起一阵感动,甚至红了眼眶,险些就要热泪盈眶。她朝太后跪下,低声道:“阿璃多谢太后。”
太后笑着将她拉起来,让她在旁边的墩凳上坐着,一双凤眼往她发髻上看了又看。“你没戴哀家给你的发钗?”
阿璃心中一紧,很快又镇定下来,“金钗太过贵重,而臣一向鲁莽,怕磕着碰着,所以就小心收起来了。”
太后并没有介意,她宽容地道:“听说皇上也送了你一支金钗,他向来有心,送出手的东西必定上乘。”她上下打量着阿璃,“你长得漂亮,人又年轻,就该多打扮打扮,这般素净做什么?”
阿璃状若害羞,并不答话。
说话间,远芳姑姑走了进来,“太后娘娘,皇上来了。”
阿璃浑身一抖,似被吓着一般,连忙看向太后,而太后也在看她,眼中意味不明。
“太后,臣当回避。”阿璃跪拜道。
太后却摆摆手,“无妨。哀家在这里,你怕什么。”她朝远芳道,“让皇上进来吧。”
不一会儿,李时乾就进来了。他身着常服,还是那般不急不慢的样子。不过今日看起来仿佛心情极好,嘴角噙笑,走路都带着风。
“皇儿给母后请安。”李时乾站在面前道,目光却定定地看着阿璃。
阿璃站起来朝他行礼,“钟璃见过皇上。”
“好几日没见到璃妹妹了,仿佛清瘦了些。”李时乾声音柔声细语,伸手去扶她。
他的手十分温柔,扶住阿璃的手臂,既有力能扶起来却又不至于重到弄疼她。阿璃轻轻挣脱出来,默默站到太后身旁,低垂着眼,也不看他。
远芳早已拿来椅子,李时乾坐了上去。“璃妹妹也坐下吧,这样站着多累。”
阿璃继续沉默不语。
太后朝她道:“坐下吧,难得皇上今日有时间,咱们三个说会儿话。”
“是。”阿璃轻移莲步,在太后身边的凳子上坐下,与李时乾隔着三四尺距离。
远芳姑姑上前为李时乾奉了茶,又退下。李时乾将茶杯端起来,细细品味,“母后宫里的茶叶是最好的,这西湖龙井就您这里最是香郁甘甜。”
太后看着他,笑了起来,“皇上今日心情很好?”
李时乾放下茶杯,笑容如沐春风,“暴雨的灾情已经处理好了。今年还算得力,受灾情况比起往年轻得多,百姓的损失并不大,京兆尹已经抚慰好了。”
太后笑得更加舒展,“很好很好,百姓少受苦,是为君者的责任。”
李时乾道:“不说这些事了,说说后日的宫宴吧。母后是如何打算的?”
太后道:“后日的宫宴不比上次,哀家打算把朝中得力的大臣也叫几个。”
李时乾点头道:“母后安排便是。”
他抬起头,看着阿璃,“璃妹妹今日好生素净。上次朕送你的发钗呢?”
阿璃低头不语。
太后笑起来,“皇上送一支,哀家送一支,若是都要戴上,她的小脑袋可撑不住。”
“璃妹妹这般好,什么都受得住。”李时乾看着她,眼中柔情更甚,“恍若天仙一般,即便是朕,也心动不已。”
阿璃心中大惊,不由得抬头看着他,脑中已是乱成一团。
太后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游离,声音平静,“幸得章宁世子也是一表人材,是个很不错的男子,也算配得上阿璃。”
李时乾没有说话,又端起茶杯来喝。
不一会儿,他便起身道:“儿臣告退。”
等他走了以后,阿璃才轻轻松了一口气。太后看着她,一声叹息,“皇上是个痴情种子,大概把你当成了芙儿。”
阿璃默然。
“芙儿与他此生无缘,你亦如此。”太后淡然道。
阿璃起身朝她跪拜,“臣明白。今日时辰不早了,臣先行告退。”
从太后宫里出来,阿璃原本打算去瞧瞧李沅沅。可一想到上次李时乾在途中拦她的事,又犹豫起来。几经纠结,她又想到祈珺让李沅沅帮忙打听玉斧花之事,便决定还是去一趟为好。
果不其然,经过后苑的时候,霜华姑姑又等候在那里,将她请到了上次的亭台。
亭台中仍然只有李时乾一人,这次他没有作画,而是对着一幅画定定地看,
霜华将阿璃带到亭台中,“皇上,殿下来了。”
李时乾点点头,“都退下吧。”
霜华得了吩咐,立即让周围伺候的人都撤了,一时间只剩下李时乾和阿璃两人。
“你看看这幅画,朕对着它已经整整三年。”李时乾对着画低声道,声音里带着无限愁绪。
阿璃抬头去看,那是一幅人像画,画中是一名女子,乘一叶扁舟,行于荷花深处。女子身姿婀娜,持一支荷花在手,喜不自胜。
画像上的女子,和她长得一模一样。豆蔻年华,笑靥如花。阿璃脑中一片空白,画中的荷花飞了起来,飞入那片迷雾中,与漫天的梨花缠绕在一起。
这就是李沅沅看到的那幅画吧,她于空白的思绪中蹦出了这样的念头,想起上次她的警示。那道警示如闪电一般,将她混沌的思维劈得渐渐清醒过来。
阿璃轻轻吐了一口气,整个人彻底回过神,“太后告诉我,有一位故人和我长得十分相似,想必就是皇上这幅画中人吧。”
李时乾转身看着她,眼眶已经泛红。一向内敛自持的君王在此时露出了伤心和不甘,“朕说过,你就是她,你就是芙儿,朕的芙儿。”
“曾经,你与朕彼此心意相通,朕以为可以和你永远在一起。可是后来,那时朕无能,保不了你,只能眼睁睁看着母后将你送走,送到姜国皇宫去。你走之后的每一天朕都在悔恨,恨自己不够强大。”李时乾越说越激动,声泪俱下,“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芙儿。朕原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可是天意造化,将你送回到朕的身边。这一次,朕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失去你。”
阿璃低下头,轻咬着唇,“臣说过,臣不是她,臣是钟璃。”
“钟家根本没有你这个人。”李时乾打断她的话,“朕已命人查过,你是被陆侯夫人记入钟家的,你与她是在姜国宫外的特院认识。特院,朕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他再也忍不住,将阿璃一把拥入怀中,紧紧抱住不松手,“芙儿,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别怕,你回到朕身边了,朕会保护你。”
阿璃被他如此抱在怀里,原本立即就要挣扎开,可不知为何,她在这样的怀抱里找到了熟悉感。那样的熟悉,仿佛是曾经孤苦无依中唯一的温暖。
可惜,她只记得这样的感觉,记不起更多的场景。她想到了章宁,便奋力推开李时乾,退后几步,“皇上这是干什么?臣已有婚约在身,还请皇上不要再有越轨的念头。”
“婚约?”李时乾失声问道,“是与那章宁吗?”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芙儿,朕不怪你。章宁是姜国世子,听说深得姜国皇帝器重。他有权有势,你与他在一起,倒是不必再受那些苦。”
阿璃平静地看着他,“皇上,臣与章宁是真心爱慕彼此才在一起。”
“真心爱慕?那你与朕算什么?”李时乾抓住她的胳膊,痛苦不已,“芙儿,你忘了吗?忘了我们的曾经吗?”他看着阿璃因被自己抓痛而皱起的眉眼,难以置信地带着颤声,“芙儿,你是不是失忆了?”
阿璃使劲挣扎着,好一会儿才挣扎开,她立马向后退开好几步,脸上带着惊魂不定,“皇上,您认错人了。臣告退。”
她跌跌撞撞朝外面跑,丝毫不敢停下。跑出了后苑,阿璃仍然继续跑,心慌到了极点。路过的宫人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却也不敢阻拦。好在还算记得去李沅沅宫里的路,她就这样慌慌张张跑到了她宫里。
“你这是怎么了?这么慌乱?”李沅沅看着她大惑不解,连忙叫流云取来茶水给她解渴,又命人打了一盆清水给阿璃洗去一路奔跑的汗水。
一连喝了好几杯茶水,阿璃仍觉得不解渴。直到伺候的宫女帮她擦拭掉脸上和脖颈间的细汗,她才稍微觉得清爽了些。她将浸了水的帕子敷在面上,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她渐渐冷静下来,方才舒坦了些。
李沅沅并不催她,只是在一旁默默等着,又命人取了清凉饮露来,再遣散了宫女,只叫流云在一旁伺候。
阿璃沉默地坐在榻上,眼睛看向前方,失神地想着心事。她以为她全忘了,原来还记得那些熟悉的感觉。她与李时乾之间的爱,或许比她自己想象中更深。或许当年他们确实因为不得已的原因不能在一起,或许是太后的反对,或许是皇后的顾虑,或许又有其他的原因。
若是没有章宁,她是否就会回应李时乾,与他重新开始?
可是没有如果。阿璃转动着手腕上的玉镯,她确定自己此刻心里的人就是章宁。她和章宁之间,也算经历了生死,但远远没有与李时乾这般刻骨铭心,没有这般浓烈。可是那又如何?
“沅沅,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若是觉得我冒犯,就不理我,但千万不要生气。”阿璃试探着说。
李沅沅愣了愣,“你说吧。”
阿璃小心翼翼道:“卫廉和小珺,你对他们是怎样的?”
李沅沅大感意外地看着她,低头思索了一番,略略明白了她的意思,“卫廉与我,从小就认识。不过宫闺森严,我们并没有见过几次。我知道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原以为会嫁给他,谁知后来联姻嫁去了姜国。小珺,他是我的夫君。”
“若是一切重来,他们两个站在你面前让你选,你会选谁?”
李沅沅看着她,目光坚定,“我选祈珺。无论与谁比较,只要我有的选,我始终都会选他,别无二心。”
她握住阿璃的手,轻声道:“阿璃,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若是你心存迷茫,遵从内心选择即可,不必给自己加上太多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