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平生眼底闪过一丝狐疑,带着些彷徨,愣了一秒。
庄迢重重砸向地面,支离破碎的门框坍塌下来,与他血肉模糊的右臂叠在一起,霎时间尘土飞扬。
衡观怒意未减,乘雾再次扬起。
庄迢挡在二人中间,顾不上废掉的右臂,左手死死抱住衡观的腿,目眦尽裂,大喊道:“等什么,跑啊!”
右臂的痛意跟这叫喊声一齐发出,庄迢痛不欲生,几乎要昏过去。喻平生怔愣片刻,在庄迢的掩护下逃去。
衡观甩开倒地的庄迢,本想追上前去,裴展叫住他:“郎君……要不算了。”
衡观这才冷静下来,将乘雾收回,庄迢躺在一片废墟里呻吟着,用残余的力气抽出残红剑。
利刃出鞘,砍向右臂。
无奈,庄迢几乎在晕厥的边缘,浑身无力,只一下无法切断筋脉,因而只能反复、多次、来回剜着右臂。
一下又一下,血水喷溅,融进红衣里。
终于,一条手臂冷冷留在废墟上,在寒风里变紫发黑。
庄迢头上的汗珠一颗颗落下,嘴唇已经被牙齿咬烂,站起身,又摇摇晃晃的跪在衡观面前:“我自废右臂,练的一身武功也算半废,之前的恩怨,我们一笔勾销。”
顿了顿,庄迢抬眸,遇上衡观冷冽的眸子,抿了抿嘴道:“求二位不要去找哥哥的麻烦。”
裴展听到“断臂”、“求二位”这几个字眼,又回忆起喻平生把并蒂玉佩随意赐给护卫的场景,心里不禁一片唏嘘。
衡观道:“这恩怨,解不了。”
裴展只觉手心的疤痕牵连着手臂,延伸至五脏肺腑,皆隐隐作痛,他们这样的下场,不过是种什么因结什么果而已。
衡观用乘雾把庄迢绑好,丢弃在一边,不去理会,走到裴展这里,轻声道:“这里已是破烂不堪无法安身,我们回去吧,回须辞台。”
须辞台,下雪的须辞台。
“好。”
隐居在这里的几个月,衡观倾心照料,可总比不上术业专攻的人,他的病有起色,其实是尚淹留在暗中观察着,借堂主之手用药在裴展身上。
屈同尘自是担忧不已,吵着嚷着非要过来照看他,但须辞台那边离不了人,再加上裴展的病不宜过度叨扰,就强忍着心里的忐忑留在了须辞台。
听风堂那边,姜州舍打理得井井有条,衡观并不为此烦忧。
好在不过五月之久,裴展差不多记起来了先前的事,是时候回须辞台了。
姜州舍在这边提前备好了出行的马车,安置在西山脚下的桉树丛林中,另有车夫看守。
衡观同裴展上了车,将庄迢与其他杂物置于另外一辆车上,启程上路。
按往常,裴展定会掀起帘子,看一路风景变换,可现在,眼睛看不见了,与衡观对坐,有些无措。
衡观道:“喻平生和庄迢携你而去是为了你身上的血吗?”
被说中了,裴展点点头道:“喻平生的这张皮果然不是自己的。”
“想借你的血还魂复生?”
裴展点了点头。
“那我刚才就应该杀了他。”
一片寂静,裴展安慰道:“想必他也不敢前来了……你不要太担忧我。”
又过了片刻,裴展心中好奇,那化作臂钏的魂魄在他体内是否还安分,便问道:“你……当真没事?”
衡观眼中噙着笑道:“没有。”
“那这样说,我们之前就认识咯。”
“嗯,整整一千年。”
裴展长睫颤抖了一下,心中不觉惊叹,居然这么久。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你一直在等我吗?”说完倒吸一口凉气,又补充道:“是不是很难熬,居然有这么久。”
衡观眼中浮现一丝温柔眷恋:“等到了就不觉得久了。”
裴展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偷偷抚着指环,暗暗想到,就这样永远不要分开了。
再也不要分开。
一路北上,地面上覆盖的雪逐渐变厚,马蹄扎的更深。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须辞台台观前一如山体延伸的层层台阶,台阶上的冰雪已被扫去,台阶旁堆起矮矮的雪堆,雪堆里夹杂着纷飞的落叶。
台观上站着一行人,裴展一眼就认出了一席黑衣的屈同尘以及在一旁默默揩泪的席珏师姐。
裴展心中一片翻涌着的潮水,终于回来了,他长大的地方。
一下马车,首先上前迎接的是众弟子,皆恭迎敛色,一齐行礼。裴展让他们起身,怀着欣喜的心情一级一级往上走。
屈同尘以及身后众人上前相迎,他提着衣角,一路小跑,哪里管的上台阶还覆盖着些许冰晶,只是想着越快越好。
他走上前来,站在裴展面前,热泪盈眶,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个遍,才开口道:“裴展!你总算回来了!”
裴展亦是欣喜思念,但还顾得上礼数,笑吟吟道:“屈兄。”
屈同尘喜出望外:“你记起来了?”
“还不完全。”
屈同尘眼中带着热泪,笑嘻嘻道:“我知道,我知道,肯定是记起最重要的人了,得循序渐进。”
旁边传来一阵嬉笑,裴展也忍不住露出一抹笑,问道:“席珏师姐他们还好吗?”
人群中传来带着哭腔的话语:“师弟,我在这儿呢。”说完,抹了把眼泪,拍拍裴展的肩,“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众师叔挨个上前关切道:“我那里的灵丹妙药任你挑。”
“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只要是师叔能做的,自是尽全力去做。”
……
一群人山前相迎,熙熙攘攘中,裴展愈发感动。
一声悦耳清脆的童声映入耳帘:“裴哥哥,我是小秋,我来看你了。”
是吴秋!
裴展道:“小秋?”
唐逢吉道:“我带着真儿和小秋来看看你,正好一年了,来到这里听闻你不在,真是急坏了,说什么也得等着亲眼看见你。”
裴展一阵恍惚,一年之久了,无奈又想起已故的吴虞越是,不觉有些哀伤,但故人已逝,便不再去多想。
“真是许久不见,眼下来了,就多留几日吧。”
屈同尘道:“好了,有什么话进去说吧。”
裴展点头道:“天寒地冻,大家先回台中。”
这才遣散了众人,入了须辞台,至于被捆起来的庄迢,被安排在一间偏房,屈同尘气急败坏,扬言要杀了他。
思索片刻还是决定留他一命,还得在他嘴里套些话。
穿过一片竹林,裴展来到自己久违的卧房,屈同尘跟了上来。
“屈兄?”
屈同尘蹑手蹑脚的进入屋内,对裴展“嘘”了一声,环顾了四周,才轻轻掩上门,来到裴展身边。
“裴展,你受苦了,那日我不应该舍下你的,最起码你还能有个可以说话的。”
裴展道:“屈兄,你不要感到自责,多亏了你,我才得知他俩另有阴谋。”
屈同尘叹一口气:“你啊你啊,真的是!”
说完,便垂眸,余光瞥见那道骇人的伤疤,又是气又是急,阴沉着脸道:“依我看,庄迢不用活了,我砍死他!”
说着就要起身而去,裴展一把抓住了他,心平气和道:“屈兄,想来你来找我必定有什么事情,别让他坏了正事。”
话语间,包袱里带着的百福叫了一声,屈同尘闻声道:“你养狗了?算了算了,先不说这个。”
裴展示意百福安静下来,百福很是乖巧的卧到一边,悄然睡去。
屈同尘往裴展这边靠了靠,郑重其事道:“裴展,你记不记得,凌云会的时候,我发现你那羊脂玉簪上有毒。”
裴展点头道:“我记得,多亏了你解了上面的毒,要不然我还一直蒙在鼓里。”
闻言,屈同尘顿感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拍腿:“哪里跟你说这个,我是说这毒的源头,我找到了。”
“在哪里?”
停顿了几秒钟,屈同尘低声说道:“裴展,说来你别不信,我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敢说出这些话。”
“嗯,你说。”
“在慈石仙尊的仙居处,我也是偶然间发现的,他院子里有一株依水畔而生的毒草,我反复查验过了,就是你簪子上的毒。”
片刻后,屈同尘轻声说道:“其实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也许是有心之人刻意将矛头转移到已经逝去之人的头上……你自己可想想,有没有和谁有过过节,这毒毒性不小,轻则渗入血脉,重则要人性命。”
一说到慈石仙尊,裴展心里一片凄楚,想来,天人永隔已达一年之久。
见裴展默不作声,屈同尘蹙了蹙眉,有些认真的说道:“这事可不能掉以轻心,我还会再追查下去的,你自己也小心点。”
“知道了,多谢。”
屈同尘轻叹一口气:“还有你的眼睛,我会想办法的,你先好好休息,我就先走了。”
“好,这些天谢谢你了。”
二人说完,屈同尘便离去,裴展站在门口,眼睛虽看不见,耳朵却能听见呼啸的风声。
他想着,已有一年之久,是时候看看慈石仙尊了,片刻后,他披上外衣,掩上门,走在覆雪的路上,通向后山的祠观。
在准备大结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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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北上雪中归